第168章

這天其實是個意外。

打袁術的時候,二爺收繳了一批戰馬,數量不是很多,大概一百多匹,質量也不算很好,就那種說是駑馬稍強一點,用來沖鋒略差一點的中原馬。

但這時候哪有那麽多西涼馬呢,他嫌這些馬跑得慢,人家袁術也嫌啊,他能說不要嗎?好不容易搶來的,那肯定得要啊。

於是二爺領著這不足五百的騎兵,騎著小馬,出來跑一跑,曬曬太陽,順便巡邏的時候,就接到了二十裏外輜重車隊的求救信。

騎兵跑步速度和步卒自然不能同日而語,沖擊力也不能同日而語,於是陰差陽錯,可喜可賀地就給陸白坑了。

她們是全力以赴地跑,那些賊人也在全力以赴地跑,頃刻間便要沖進沼澤了。

可是這裏是沼澤地!越往深處走,就越難走!一腳深,一腳淺,一腳踩進泥裏,半天拔不出來,根本跑不快啊!

……她其實挺想哭的。

但她不能哭!

“停下!快些!組起陣型!”她立刻更改了命令,“將那些布帛快卸下來,短棍在側!長棍不夠便用旗杆!快些!再快些!撿起來啊!逃不掉了!”

於是沖進來的賊人便見到了這樣一幅奇景。

輜重車隊裏偶爾會有婦人,這其實沒什麽特別的,這些婦人和民夫一般,都是運糧的,她們不承擔任何戰鬥職責,因此也不被當成有戰鬥力的兵種。

她們和民夫一樣,都是敵人眼中的“資源”。

可以做苦力,也可以當備用糧,當然既然是婦人,她們還有其他可以用來給勝利者取樂的用途。

但這些瑟瑟發抖的婦人全然不像輜重車隊中的民婦。

她們手裏的長棍握得很緊,哪怕牙齒咬得咯咯響,哪怕眼淚和鼻涕止不住地往下流,但那些長棍和旗杆仍然牢牢地被握在手中。

“哈!”有潰兵在這一瞬間甚至忘了恐懼,“這是什麽啊!這是什麽啊?!”

這世道變了嗎?還真是國之將亡,必有禍殃,這些婦人也有模有樣地學起打仗了嗎?!

那個潰兵沖了上去,有其他的潰兵也忘了恐懼一般,跟著沖了上去!

他們在潰散不假,但在潰敗逃命的時候也可以搶幾個小婦人走!不算白來了這一趟!

當他沖上去時,陸白用力地揮動了一下小旗。

長棍如雨點一般密密麻麻地落下!打翻了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陸白咬緊了牙,百忙中還抽空撿了幾把刀,給兩側拎短棍的婦人替換上,但賊人越來越多,而且被打得激發了兇性之後,終於也有人醒悟過來,這些婦人是絕對不肯輕易跟著他們走的!

長刀落下,輕易地將旗杆一截接一截地斬斷,斬無可斬時,便捅進了一個婦人的肚腹裏。

陸白的時間似乎靜止了一下。

是那個眼皮上帶著箭疤的阿姊,剛剛還出來替她穩定了軍心——她果然是極有氣勢的,旗杆既然被削斷了,正好削出一個極鋒利的切口,被她用盡全力捅進了那個潰兵的胸膛之中。

陸白很想尖叫,或者也應該大哭一聲,但她最後從嗓子眼裏擠出了一聲喝令——

“將她的位置補上!快些!”

當偏將匆匆趕了過來,弓箭手亂箭將那些潰兵又一次驅散的時候,偏將長出了一口氣。

陸廉是個很和氣的人,從來不會傲上淩下,但誰也不會認為一個能只身單劍阻擋千余敵軍的絕世劍客是個沒脾氣的人,因此陸白的生死對於偏將來說極其重要。在這群潰兵將防線沖散,其中有些人跑進沼澤裏時,偏將一瞬間甚至想好了自己一輩子守在廣陵,連下邳都不敢回了。

因此看到陸白此時仍然站在那裏時,他心中一塊巨石落了地。

似乎死了幾個婦人,也傷了幾個,其余的女子有些在為她們包紮,有些在哀聲哭泣,還有些既不哭,也不低頭,而是去翻找那些潰兵屍體上的武器,然後小心地別在腰間。

陸白正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切,聽見腳步聲,便轉過臉來,看向了他。

她的臉上有些血跡,但久經沙場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別人的血,她的衣服上也有血跡,手裏拎著的刀子也有血跡。

“女郎——”

那鴉羽一般美麗的睫毛忽閃了一下,她似乎有許多話想要說,卻並不是對他說。

她回到下邳時,還是下午,天氣熱極了,蟬在樹上瘋狂地叫。街上有小孩子拿了根竿子去粘那蟬,竿子細細長長的,她路過時看一眼,便會轉開目光。

這樣的天氣裏,豬肉都只能放在井中或是地窖裏拿冰鎮著,但豬下水即使這樣鎮著也會很快不新鮮,所以這些東西幹脆拿出來擺在案板上,折價出售,有窮人圖便宜,過去翻翻撿撿那些血淋淋的,仿佛前一刻還在熱氣騰騰的腸胃,她路過時看一眼,也立刻轉開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