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斜陽西下時,若遇山巒擋住了最後一抹殘陽,天色便會黑得更快一些,再加上這座營寨到處都是玄色與青色相交的旗幟和布幔,看起來便格外的昏暗。

區別於營地中的兵士,五雷道信徒們一身黑袍,上繡雷電符文,廣袖長袍,衣袂飄飄,看不出超凡脫俗的修士氣質,倒讓人覺得有點鬼氣森森。

但營中如此,不代表“五雷賢師”的帳篷也是如此。

她簡單地掃了一圈,發現帳篷裏有不少名貴擺件,這裏一座錯金雲紋博山爐,那裏一盞青銅雁魚燈,地上甚至還鋪了織錦掛毯,感覺就很怪異。她雖然殺豬匠出道,但也還有一點正常人的審美,並且也去士族家裏吃過飯,大概還知道人家是怎麽裝修,怎麽放擺件的。

但這位“五雷賢師”的審美品位甚至趕不上沒落士人陳定,她想,蕃氏可是將家中那幾件略值點錢的擺件都放得很得體,既不觸目,又能讓客人感受到它的存在,從而感受到這座宅邸的高雅品位。

如果不是審美比較奇葩的話,只能說這位“五雷賢師”出身很低,不懂該怎麽安置這些搶來的,或者是袁術賞賜下來的珍奇擺件,因此將帳篷布置成了十足的暴發戶風格。

陸懸魚這樣觀察這座帳篷裏的各色細節,立於一旁的鬼師和帷帳後的“五雷賢師”也在默不作聲地觀察她。

大概那位鬼師是覺得這個小吏出身貧寒,沒有見過這樣精美華麗的東西,因此格外慈悲地任這少年細細看過一遍後,才出聲嘲笑了他。

“你現下知道,‘五雷賢師’是何等尊崇的地位了吧?”

“是。”小吏低低地應了一聲,但並不搭話,“還望賢師能將那名農女和劫掠她的人一並交予我。”

帷帳後的賢師並未發聲,於是鬼師上前一步,尖刻地笑了一聲。

“你們那位太守曾假冒賢師之名,為天下人恥笑,難道你還不知麽?”

……這說得也沒錯,但她覺得這位賢師也不是沒冒她的名,這又該怎麽說理?套娃嗎?如果她現在說她是列缺劍,難道是要表演一個“真假美猴王”嗎?

思考了一下之後,她決定求同存異,退一步,和平一點。

“家畜我們不要了,敬獻賢師了,”她和氣地說道,“但農女和那名賊人要交給我帶走。”

“荒唐!”鬼師說道,“農女也好,那些家畜也罷,都是農人自願供奉賢師的!你懂什麽!”

……她瞠目結舌了。

帷帳後的“五雷賢師”還是不出聲,且未點燈燭,於是只有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在那裏,似乎仍在觀察她。

【這人在說什麽鬼話,】她說,【這是強詞奪理吧。】

【沒辦法,你又不擅長交涉,】黑刃倒是有點幸災樂禍,【自己來,吃苦頭了吧。】

【……也算不上苦頭。】

她總是希望同別人心平氣和地商酌,至少她一開始總是為此而努力的。

……就不知道為什麽效果總是不好。

“鬼師如此說,我卻不信,”她搖了搖頭,“我們太守自稱是天下第一的劍客,我也曾見過幾招,學了幾手劍術,鬼師不妨將尊師請出來,我們較量一下。”

燈火搖曳中,那張忽明忽暗的臉忽然扭曲了一瞬,“大膽!”

“若我贏了,”她絲毫不曾懼怕,“便將農女和那個賊人一並交給我,如何?”

鬼師的表情猙獰起來,他上前了兩步,伸出手去,正欲高聲呼喝,令衛兵進帳將這個無禮狂徒拉出去處置時,帷帳後忽然出了動靜。

“住手。”那人說,“將那個農女還他便是。”

她沒聽過這個人的聲音,至少沒有留意過,因此這不是她的熟人。

而且這個身影看起來也十分高大,如果她見過,也應當會有印象。

不管怎麽說,這不是重點。

“還有那名賊人,”她說,“我也要一並帶走。”

“你倒是真心相信你那位太守,竟敢如此無禮,”帷帳後的“五雷賢師”冷冷地說道,“你不知道我是何人麽?”

“如果我不知道的話,”她十分平靜地說道,“我連這些話都不會對賢師說的。”

那片陰影忽然離帷帳更近了一步,於是身影便顯得更加的高大,也更加的有威懾力,仿佛一片烏雲籠罩在整座帳篷裏——至少看身旁那個鬼師驚懼的神情,他的確是如此感受的。

“你尚未及冠,還年輕得很,”沉重而黑暗的雲層中發出了滾滾如雷鳴般的聲響,“你不會想看到我的劍的。”

她望向了那片烏雲,微微翹起了嘴角,盡量讓自己顯得謙卑一點,“我的確不想,我只想帶走那個農女,還有那名賊人。”

烏雲忽然又散去了。

“帶他去營中。”

“五雷賢師”最後留下了這樣一條命令,而後腳步聲便慢慢遠離了這一側的帷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