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曹洪最近經常會做一些夢,那並非多思多慮的緣故,而是因為他一直在發熱。

戰場廝殺,受傷在所難免,引起的惡瘡和發熱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他並不害怕,他既是曹操從弟,又是他麾下的一員勇將,隨軍征戰這幾年來,從未貪生怕死。

但那個夢境很奇怪。

他似乎回到了汴水之北,他很熟悉那裏,甚至可以說永不能忘。

從兄曹孟德兵敗於滎陽,為徐榮所追殺,又失了戰馬,是他將自己的坐騎獻給了從兄。

“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君!”

滔滔汴水,深不可渡,後有追兵,須臾便至。

因此誰騎了那匹馬,誰便可得一條生路。

從兄臉上的神情,他永不能忘。

那是一種混合了兇狠、絕望、感動的神情。但曹操並未再多推脫,而是騎上了馬,一夾馬腹,於是馬兒便跑了起來,再不見蹤影。

天色昏暗,但曹洪心中並不懼怕,他知道他沿著汴水向下遊走,總是能找到一艘船的,一艘殘破的,只能容下三五人的小船足矣,船上還有他的從兄在等著他。

待他見到那艘船,他便會徹底的安心了。

周圍似乎起了風,喊殺聲也更近了,曹洪的腳步也越來越急,很快邁開大步,跑了起來。

但他不管怎麽跑,似乎永遠看不到汴水的盡頭,也尋不到那艘小船……那一處礁石旁,原本就該停著那艘小船的!

心中越來越驚慌,呼吸也變得急促,他的眼前發白,將要看不見任何東西,而身後的馬蹄聲卻追得越來越近!

終於,一片薄霧之中,隱隱見到水旁停了一艘小船!

那船上亦有人影!

曹洪滿腹的驚懼化為了欣喜,他全力以赴地沖向了那艘迷霧中的小船!

那個少年劍客立於船上,轉過頭來。

他的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輕薄的笑意,就那樣將手伸向了背後。

“子廉!”

曹洪終於從夢魘中驚醒過來,發現榻前坐著的,正是他的從兄。

盡管在軍營中,但曹洪的軍帳布置得奢華而舒適,每一件珍玩都可以出現在長安公卿的府邸中,絲毫不見違和。

甚至連他身上的被子都是以蜀錦制成,因而在午後的光線裏,透著流麗的色彩。

一帳的金玉珍奇之間,只有這位主人面色頹然,靠在憑幾上,不置一詞。

“你又夢到他了。”曹操靜靜地說道,嘴角也掛了一絲笑意,“子廉這樣的勇將,竟然也會懼怕一名劍客。”

“我並非懼怕……”曹洪的話說了一半,又咽了回去,“他的確是天下無雙的劍神。”

“不是都說,袁公路身邊那位‘五雷賢師’才是天下無雙的劍神麽?”曹操笑道,“哪來那麽多劍神。”

聽到從兄這樣說,曹洪便也追問了一句,“淮南可有動靜?”

曹操搖了搖頭,“我頻頻派出斥候,尚未聽聞,那黃口小兒未必便是‘列缺劍’。”

對曹操而言,那個少年有沒有什麽驚天的本事,並不重要。戰爭不是一個人的遊戲,憑他再高超的劍術,也不能一人抵擋千軍萬馬。

但那是個危險的信號。

田楷雖派出援軍,但心中另有丘壑,並不肯將自己的精兵輕擲在徐州,至於劉備……那般無名小卒,帶了兩千老弱殘兵,也值得一提麽?

只有淮南袁術……曹操想,如果他也派出援軍的話,全據徐州這個目標就很難在今年達成了。

“阿兄,”曹洪想了一會兒,像是突然從恍惚之中回過神一般,“我不信天下還有第二人,有他那樣的劍術。

“他必是‘列缺劍’。”

曹操站起了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陽光略略西斜,於是將他的身影也拉得修長了些,海風偶爾會卷進營帳,沖淡一絲帳中的藥香味兒。

他想起了他曾見過的那個少年,雖然未曾見識到他的劍術,但曹操莫名覺得,就是那個人。

“若當真如此,”他最終仍然平靜地笑了笑,“我該令軍中工匠,加緊再制出一批強弩。”

在行軍二十日後,劉備的軍隊終於抵達了郯城,也見到了徐州牧陶謙。

這位六十余歲的老人有一張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的憔悴面龐,他拿出了郯城珍藏的美酒,殺羊宰牛,甚至還召了一群舞姬上前,想要盡力地扮演一個熱情而從容的主人。

當然,誰也沒心思喝酒,更沒心思欣賞舞姬的姿態。

曹操的軍隊就在百裏外的東海,如果全力以赴地奔襲而至,只要兩天。

“田青州……”陶謙剛剛開口,下座的老人便輕微搖了搖頭。

於是陶謙微微笑了起來,“田青州今日不至,待得明日再來時,便喝不到這甕酒了。”

這是什麽珍品嗎?坐在後面的她左右看看,於是另一名年輕人講起了這種酒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