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長安城裏開張營業的酒坊客舍不多了,基本上付賬用的也不是銅錢而是糧食了。因此李二買了一壺酒來尋鹹魚,坐在店裏慢慢地喝酒吃菜,哪怕只吃點下酒的小菜,這事兒都十分離譜。

但他是情真意切的,甚至帶了一點討好。

“以陸郎君之才,必不屈就於此,”他小心翼翼地添了一盞酒,“不知都亭侯府上……”

聽起來是想謀求個職位,但都亭侯府有自己的仆役,尤其是現在這種物資匱乏的時候,堪稱一個蘿蔔一個坑,三郎能留在裏面已經實屬不易,更不用說走後門再加人了。

拎著禮物來尋她,想求她幫忙介紹入職的街坊鄰居不是一兩個了,她想了一會兒,感覺有點為難,“將軍自有親兵,府中又有仆役,聽郎中講起是不缺人的。”

李二似乎有點失望,但也沒繼續強求下去,“眼見著就要入冬了,日子不好過,郎君莫笑話。”

她擺擺手,連忙表示沒所謂,“若是有了空缺,我必來尋李二哥的。”

酒桌旁短暫出現了冷場,很快李二又尋了兩三件鄰裏八卦來聊一聊,雖說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但李二的口才比她好,瑣碎事兒也能講得有趣。就這麽漫無目的的喝著酒聊著天,感受一下難得的下班後時光時,李二換了一個十分應景,因此她沒察覺到任何怪異的問題。

“這幾日長安城不太平啊,”他悄悄地說道,“我聽說許多家資略有余饒的人家都被城尉鎖了去,也不知那些罪名是真是假。”

“自然是假的,”她不在意地說道,“哪來那麽多不孝不悌不忠不順之人,你看滿大街都在抓人,知道的人知道這是長安城,不知道的以為是索多瑪呢。”

“……索什麽瑪?”

“什麽馬也沒有,”她淡定地說道,“我那匹馬也準備賣了,白費草料。”

李二撓了撓頭,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又繼續將話題轉了回來,“也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罷了,我聽說羊家的夥計當中,也有對當家主母略有微詞之人呢。”

“那也正常啊,誰背後不嚼舌頭,誰背後不被別人嚼舌頭。”她說。

“郎君就從來不談是非。”李二立刻小心地拍了一下馬屁。

【那是因為她那點是非都跟我講了。】黑刃冷冷地添了一句,【看看這愚蠢的男人,還真當你是守口如瓶的人呢。】

咳。

“我雖然不談是非,但也被別人談過是非啊,”她很自然地說道,“你以前就在背後講過我。”

李二瞬間變成了一張囧臉,“郎君,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沒錯啊,所以說這又不是什麽大事。”她說,“大家就這麽點兒樂趣,不嚼嚼舌頭多無聊。”

“那要是……”李二小心地給她斟滿了酒,“有人跑到城尉那裏去嚼舌頭呢?”

她終於聽明白了李二在講什麽。

“要是日子過不下去了,我也理解,”她說,“但我瞧不起這樣的人。”

“我聽說聖人有那麽句話,‘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主家與傭工之間,本來也沒多少情誼……”李二的臉微微側了過去,假裝喝酒,用余光小心地觀察她的反應。

“給過一碗飯吃的主家,若是結了死仇另說,若是並不曾結下什麽仇怨,想叛主倒也不必處心積慮地尋找理由,”她輕飄飄地說道,“這世上總有人既想做不要臉的事,又想在史書上留點好名聲的。”

“無論如何——”窗外忽然傳來了十分熟悉的聲音,“這附近多是並州鄉鄰,雖不比京畿之地繁華,好歹受將軍庇護,也不至於要靠出賣友鄰來換一碗飯吃。”

今天的張遼內著魚鱗鐵劄甲,外套罩袍,看著很有點兒教導主任同款的感覺,尤其是靴子踩在地板上發出了金屬片互相交織摩擦時的聲音,特別冷硬。

但他整個人似乎心情不錯,笑吟吟地就走了進來。

李二慌慌張張地站起身想要行禮,被他不經意地擺一擺手,免了禮。

“有事路過這裏,正巧遇到賢弟,”他說,“這幾日街巷可還安靜?”

自然安靜,怎麽會不安靜,這裏是並州軍人家屬社區,他們這些外來的雖然不能直接吃到太師撥下的軍糧福利,卻也能間接吃到一點。

比如說蕃氏織的布可以拿給並州人換糧食,比如說羊家的肉也可以在並州人那裏換來糧食,丈夫整日不在家,一個小婦人又不好出門去砍柴,於是街坊鄰居誰多撿了些柴火,便與她換兩斤粟米都是極方便的。

張遼這一路過來,看到的都是寧靜安逸的田園牧歌。

“一切都好。”她點點頭。

於是那雙清澈又明亮的眼睛彎了一彎,“那就好,賢弟若遇了什麽棘手之事,便是尋不到將軍,也可至城外營中尋我。”

【你看,】她道過謝之後,望著出門上馬的那個背影,有點感慨,【整個長安一夜之間跟陷入大逃殺似的,這狗子卻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