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色有些陰沉。

未至崤函,群山已漸漸自平地而起,雖近四月,山風卻依舊料峭,吹得人冷不丁就是一哆嗦。

今晚歇腳的地方名為柿樹溝,村莊本沒多少人,方寸也小得很,除卻旁邊百十畝梯田外,想要找片平坦地方,就只能奔著村外那片山溝去。

安營紮寨這種事,百姓們其實沒什麽概念,只要能尋到一處幹燥、平整、地勢並不低窪,附近還能取水的地方就行。

營地中漸漸有了賊之後,街坊們睡覺也會警醒些,自家的糧食牲畜也得盯緊,千萬不能被哪個蟊賊給順手牽羊了去。

但是今天有點不同,東三道的街坊鄰居們準備放下鋪蓋,支鍋造飯的行為被陸懸魚阻止了。

“離開雒陽已經有些日子,路上漸漸不太平起來,”她說,“依在下看,大家正應當守望相助些才是。”

街坊們有些發愣,“我們這一路,正是彼此照應著來,小哥今日所說,又是為何?”

她所說的,自然是為了防盜匪。

將推車擺開,作為天然工事圍成一圈,各家睡在裏側,便是遇到盜匪來襲,也能警醒禦敵。

這樣的布置有點折騰人,尤其是大家做飯和帳篷離得遠了些,也添了些麻煩。

這幾天的路程已經令大家十分疲憊,前路仍然遙遙無期,哪裏還願意這樣折騰呢?

街坊們又開始嘀嘀咕咕,交頭接耳時,羊家夫人倒是走了過來。

“陸郎君如此行事,可是聽到了什麽風聲?”

範夔那個一句話不說就準備下黑手的作風,她覺得不太適合拿來說。

“也不好說。”

但羊夫人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是‘金市’的範屠?”

……沒待她說些什麽,表情便不打自招了。

“夫人如何得知?”

夫人將目光投向忙著平整土地,清掃草叢的仆役和婢女,“範屠派人來過數次,均是為了借糧食的事。

“他行事素來霸道,郎君有此舉,怕是他忌憚郎君,對郎君不利了?”

“……也稱不上不利。”她有點尷尬,對她來說,這一類的地痞無賴黑惡勢力惹她跟上門送錢區別也不大。

但是街坊鄰居們不同,若是範夔的打手狗急跳墻,對這些平民下了手,那就很不對勁兒了。

“此皆我家之過。”

夫人突然斂容拜了一拜,嚇了她一跳,“如何能這麽說呢?”

“郎君並非此處之人,又無半個知交故舊,反因我家略積薄財,引來惡徒覬覦而累及郎君,如何不是我家的過錯呢?”

……話也不能這麽說。

雖無知交,但故舊也還慢慢地有了幾家。

東三道上的鄰居們,有雞賊的,有聒噪的,有刁蠻的,還有偶爾不講公德心的。

但都跟她有點兒關系。

每一個同她有點兒關系的人,都很寶貴。

天已經完全地黑下來了。

狂風愈急。

街坊們將大小不一的簡陋帳篷搭在一起,聽著遠處滾滾雷聲,也覺得這樣還不錯。

只有陸郎君一個留在外面,披了個油布改的鬥篷,守著火堆,替大家守夜。

但這樣的風雨夜裏,怎麽可能有蟊賊來偷東西?

有好心的勸了他幾句,請他早點尋林子裏去避避雨,他聽過之後道了謝,也未曾挪動半分。

雖說這位陸郎君品行高潔,行俠義事,但他有時候吧……

雷聲漸近,這樣的嘟嘟囔囔聲漸漸消了,有婦人起身,小心看一看糧食是否收進了帳篷中,鋪的油布又是否穩妥。

這一樁是最要緊不過的,受了潮的糧食吃不得多久,便要發黴,任什麽事都比不得它。

群山之間,頻頻被閃電照亮,偶爾一個驚雷落下來,劈在遠處一棵老樹上,炸開一片刺目電光。

這樣的天氣到底能不能上樹?鹹魚有點摸不準。

但這樣的天氣不適合拉弓射箭,只要對諸般武藝略有涉獵的人便一清二楚。

因而她並沒有消耗掉所有耐心,就只是那樣隨便地等了一等,戌時未過,山腳處便轉出了一群提著火把的人。

雨有些大了,打在油布上,噼噼啪啪一片,聲音密集又響亮。

這樣的雨滴頻頻砸在火堆上,要不了二十步的時間,火堆便被砸熄了。

但這一片山坡上,有那樣二三十支桐油裹了布制成的火把,便是再大的風雨,一時也該夠用了。

她站起身來,遙遙地望向他們,那群人也停了腳步。

火光之中果然有個四十余歲的漢子,一臉的絡腮胡子,生得十分高大,堪稱威猛,一群人前呼後擁著他,竟然也能看出幾分睥睨天下的氣度來,也不知道董太師年輕個十幾歲時,是不是也是這幅模樣?

這樣一個奇怪的念頭在鹹魚腦子裏閃出來,她趕緊晃一晃,把它晃出去,這樣的小動作其實同那群人沒有半點關系,但卻像是給他們發了一個什麽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