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後再悔(前世)

蕭令弈睜開眼睛時,看到自己的身體躺在瑩白的大雪中。

淡色衣裳的身軀並不顯眼,脖頸溢出的血卻紅得熱烈奪目,溫熱的鮮血在冰冷的雪地裏熔出一條道來,淹過單薄的肩膀,淹過他握劍的右手,在皚皚殘雪上描了一幅悲壯的畫。

他向上望了一眼高聳的紫瑤台,就在前一刻,他從這裏跳了下去,怕死不了,跳下前還揮劍抹了脖子。

肉體生息全滅,靈魂卻化作一陣風飄蕩在北微的夜空之上,得以居高臨下地凝視自己的死相。

一直以為將死不瞑目,沒想到是闔了眼的。

蕭令弈自嘲一笑。

四周縈繞著刺耳的廝殺聲,他將視野放寬,看到皇宮宮道上密密麻麻擠滿了逃生的宮人,四個宮門口的禁軍在殺人與被殺,遠處火光竄動。

皇城惶亂一片,昨日廢太子湛宇弑父登基,今夜他的親皇兄湛宸帶著十萬冽雲軍殺回國都。

弑父奪位,手足相殺,皇室慣有的戲碼,蕭令弈旁觀著,眼冷如灰。

金碧輝煌的皇宮被殺成了屍山血海,有一人自血光中踏出,手中提著一把月銀色長槍。

他未著戎裝,一身玄藍色金線蟒袍,墨發如瀑,寒光浸骨,除了長槍末端,周身未沾半點血腥,眉眼之間卻帶著駭人的戾氣,令人望之膽寒。

是湛宸。

蕭令弈一眼認出了他,許是驚聞變故,行軍匆忙,他竟連護身的鎧甲都未來得及換上,就這樣一身錦衣闖了皇宮。

效忠他的將領在前後為他開道,禁軍節節敗退,到最後連滾帶爬地跪在湛宸面前,求他饒命。

湛宸置若罔聞,他似乎要往某個地方趕去。

這條宮道,通往紫宸殿。

他應當是急著去奪皇位和玉璽,在皇帝駕崩的這個档口,確實該惜時如金,稍有一刻遲疑,局勢就可能翻轉。

蕭令弈這樣猜想,他現在身輕似風,無人能拘他自由,廣袤大地任他來去,他卻下意識地跟在湛宸身邊。

他與湛宸並無過多情分,唯余的一點私心,是想看湛宸親手殺了湛宇。

蕭令弈不知道自己的魂魄何時散去,或許這場雪停下之後,他就將徹底消亡,在此之前,他要看到湛宇死。

湛宸是唯一一個可能幫他實現心願的人。

他以為湛宸一定會去紫宸殿手刃謀逆篡位的湛宇,奪回本屬於他的皇位。

可在宮道盡頭,湛宸忽然轉了方向。

蕭令弈不解地跟上去,在他耳邊道:“湛宇在紫宸殿,玉璽也在紫宸殿,你走錯路了!”

“難道迷路了?自小在皇宮長大還會迷路呀?淮王殿下。”

蕭令弈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就算在湛宸耳邊大吼大叫,他也聽不見。

湛宸只覺得有一陣溫暖的風在他耳邊繚繞不去,在大雪之夜這陣風過於溫柔,可他擡眼環顧四周,所見除卻冰雪便是殺伐。

濃如黑夜的眼眸又暗了暗,繼續向前走去,他的腳步漸漸匆忙,每一步都走得堅定,最終來到了未央宮門口。

蕭令弈一怔:這是他生前被囚的宮殿,湛宸來此處做什麽?

放著皇位不去搶,特意來看他的笑話?以此報復他三年前毀婚的舊怨嗎?

湛宸推開未央宮的宮門時,地上的血已經被雪凝成了冰,像碎裂一地的紅寶石,寶石的盡頭,躺著蕭令弈寂無生息的身體。

湛宸挺拔的身軀明顯一震,腳步變得踉蹌,平緩的三級台階卻險些把這位馳騁沙場的王爺絆倒。

銀槍摔落在地,滾起一層細雪,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紫瑤台下,寂黑的眼眸閃過稚童一般不願相信的光芒,繼而被洶湧的悲傷與痛苦淹沒。

他抱起蕭令弈,用自己的懷抱去暖他冰冷的身軀,明知於事無補,還是用手捂住了懷中人的脖頸,淚水頃刻間浸濕了他的長睫,他抵著蕭令弈的額頭,低聲呢喃著:“為什麽不能等等我?”

這道聲音輕如枯雪,靈魂未滅的蕭令弈卻聽清了,他嚇得不輕。

他認真地反思自己,在這短暫的一生中,他與湛宸從初遇到最後一面,交集次數兩只手就能數得過來,哪來眼前的情深似海?

何止無情,甚至算是死對頭。

三年前,湛宸一意孤行求了一道賜婚聖旨,強行要將蕭令弈娶進淮王府。

蕭令弈寧死不從,在大婚當日喝了事先備好的毒藥,不留情面地毀了這場婚事。

這件事情鬧得滿城風雨,那時正是兩王奪嫡的關鍵時期,毀婚一事讓湛宸落得一個強取豪奪的不賢罵名,對他的聲譽幾乎是痛擊。

這之後三年,蕭令弈因為湛宇而與湛宸站在了對立面,少有的幾次見面也是劍拔弩張,針鋒對麥芒,積怨不淺。

所以湛宸為何要抱著昔日的死對頭哭啊!?

蕭令弈百思難得其解。

正在這時,一個身著龍袍披頭散發的男人被押進了未央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