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第2/5頁)

語調中可能洋溢著單方面的迷戀與癡迷,抑或是被操縱卻不自知的愚蠢,就像過去的許多年那樣。

可他聽見一句語氣平淡,甚至稱得上漠然的回答。

“因為我不是賀橋。”

陌生的語氣,陌生的句子,和陌生的含義。

當賀霄仍在試圖理解這句話的時候,看見一言不發的池雪焰忽然笑了起來。

他笑著伸出手,幫賀橋扶正了微有偏移的大紅色福字,確定了最合適的位置。

接下來如驚雷乍響的敘述中,這個一舉一動都恣肆隨性的紅發青年臉上,一直維持著濃郁的笑容。

他是置身於這個家庭之外的局外人,卻好像早已得知了真相,正用略帶譏諷的目光望著他。

然後與另一個外來者一起,在賀家的玻璃窗上,親手貼下象征團圓的福字。

賀霄成了第三個知道這個世界是本小說的人。

他隱藏在內心的黑暗被倉皇揭開。

他聽見了這個世界原有的結局,嘗到了痛苦滋味的無辜者意外死亡。

他發現了這個神情平靜的賀橋,不可能是曾經的那個弟弟。

混亂的思緒陡然間成了荒蕪的海。

在一片空白中,賀霄看見盛小月拿著相機過來,炫耀似地遞到他們面前:“我是不是拍得很好看?”

賀橋用家人最熟悉的語氣,駕輕就熟地哄她:“好看,花園打理得很漂亮。怎麽沒拍爸?”

一生都活在幸福中的她語氣輕快:“下一個輪到他,他在廚房裏忙嘛,要專門跑過去拍他,就拍不到你們了。”

曾經從小食店開始白手起家的賀淮禮,當然是會做飯的,手藝很好,只是這些年沒有太多時間親自下廚,不知道有沒有退步。

在母親溫柔的絮語中,池雪焰凝視著她,然後輕聲問:“媽,福字這樣貼可以嗎?”

他的目光裏沒有了看向賀霄時的嘲弄,只有純粹的笑意。

聽見這個稱呼,盛小月先是愣住,在反應過來之後,漂亮的眼睛驀地亮了。

“很好看!”她反反復復地說,“特別好看。”

她一下子忘了錄像這回事,將相機一把塞進賀橋手裏,興奮地快步奔向廚房:“淮禮!你剛才聽見了嗎!”

隔得那麽遠的賀淮禮自然是聽不見的。

可盛小月才管不了那麽多,一路笑意翩躚,又忘記要按住眼角防止長皺紋,只顧著要第一時間跟丈夫說這件事。

就像很多年前,第一次聽見沒有血緣關系的長子叫她媽媽時,那樣開心。

池雪焰站在賀橋身邊,靜靜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寬敞的家裏,然後與他一道去拿新的福字,走向另一扇窗。

他們都沒有再去看第三個人的表情。

這大概是他們一起犯下的,唯一一件真正像是反派做出的事。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賀霄會徹徹底底地感受到“賀橋”本該在未來嘗到的痛苦。

就像那兩條一模一樣的飛行記錄。

或許更甚。

因為面目全非的“家人”成了兩個,除了偽裝成那個深受父母寵愛的次子的穿書者賀橋,還有本就不屬於這個家庭的池雪焰。

他們懷有莫測的目的,日漸親近著對此一無所知的父母。

這個家裏響起的笑聲越盛,對賀霄而言,就是越深重的噩夢。

道理永遠是蒼白的,幾乎人人都聽過道理,卻沒能因此得到一個完美無瑕的世界。

無數次勸說與開解,都比不上一次親身體驗。

體驗被關進黑色的、孤獨的囚籠。

除非賀霄一點也不在乎至親的心情,將這個秘密直接公之於眾,那這次報復便是失敗的。

但他沒有。

在年夜飯的餐桌上,難得下廚的賀淮禮燒了幾道菜,笑著問長子,跟小時候的味道相比怎麽樣。

與家人坐在一起的賀霄有短暫的出神,似乎在回想那種深埋在記憶中的久遠味道。

然後他點點頭,笑著回答:與那時一樣好。

他什麽也沒有說,假裝著一切如常。

他做了與深愛父母的“賀橋”一樣的選擇。

不想讓他們傷心,不願聽他們追問曾經那個熟悉的兒子去哪了,只能獨自保守這個黑色的秘密。

這一刻的池雪焰坐在對面,聽著賀淮禮與賀霄的交談,看著盛小月笑盈盈地給每個人夾菜,直到被賀橋無奈地叫停。

池雪焰的碗已經快裝滿了。

她把每道菜裏看上去最好吃的那一塊,都給了他。

因為今天不止是除夕,還是他的生日。

池雪焰想,沒有人會討厭一個這樣的母親,無論有沒有血緣關系。

她像最溫柔的太陽,天真爛漫,又毫無保留。

不管賀霄有多偏執,也做不到恨她。

正是這種能驅走一切陰霾的完美,讓他對舊日的想念變得更加不合時宜。

可那個遠遠沒有這麽完美的親生母親,只能永遠地停留在黯淡困苦的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