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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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雙徊這輩子沒有撒過如此拙劣的謊。

毫無可信度,全是破綻,愚蠢透頂。

但眼前的人竟然信了。

幾分鐘後,林雙徊鎖了門,整個人脫力地靠在洗手池邊,揉著眉心嘆氣。

他其實少有這麽慌神的時候。

說到底還是怪貓。

任林雙徊平時多麽聰明,在被貓驚了一番後,腦子都不好使了。

他只能慶幸,那個木訥單純的同學如此好應付。

直到離開,對方都沒有多往他身上看一眼,更沒有抓著他的手要求驗證。

算是他好運。

否則這件事要是傳出去,毫無疑問是個大麻煩。

學校裏認識林雙徊的人很多,他身上來路不明的傷,不到一天的時間就會引起大範圍的討論。

大家對於真假難辨的傳言向來津津樂道。

然後,林雙徊就會被他的高人氣反噬,各種各樣針對他傷勢來歷的不實揣測將會把他淹沒。

他能想到那之後會發生什麽——

朋友的過度關心,同學的頻繁問候,老師的輪流談話……

也許有人會扒出來點什麽,也可能什麽都扒不出來只是當個飯後談資。

但不管怎麽樣,都不是林雙徊願意看到的。

隨著幾次深呼吸,他剛才一直緊繃的肩膀終於卸下力氣,慢騰騰走到窗邊,撿起了地上的外套。

完全被水打濕了,不能再穿。

他自己身上的T恤也因為被貓撲倒時濺了一身水,皺皺巴巴貼著皮膚,十分不舒服。

他馬上就要去教導處填資料了,不可能在這裏關一天。

但出去就必定會引來旁人圍觀。

瞞得過一個人,還能瞞過一群人嗎?

如果告訴他們是和人打架,

於陽恩和韓斑斕三分鐘就能集結一個十人以上的體育生團夥,吆喝著幫他報仇。

或者說自己在校外遇到打劫。

那更不可以。

老師會關切地找他了解情況並堅定地要求他報警。

正在他努力為自己的謊言查漏補缺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一下。

思緒被打亂,一下子接不上。

他掏出手機來看消息。

屏幕的幽幽白光打在林雙徊臉上,讓他本就蒼白的臉色顯出病態。

【消息來自-陳靳】

-今晚八點,不夜洲12號遊艇,準時。

林雙徊沒回復。

反正對方也不需要他回復。

他鎖了屏把手機扔一邊,擰開水龍頭。

一捧冷水潑到臉上。

半晌,林雙徊忽然就愣神一般,看著自己身上那些撕咬或撞擊造成的傷。

盯著看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等擡頭時,鏡子裏面倒映出自己的狼狽,林雙徊莫名其妙就感到神經有崩斷的趨勢。

鑄造一座完美的高塔是有風險的,一旦它中間有某個環節松動,就會立刻坍塌,平地而起的一切都功虧一簣。

對林雙徊來說,他的高塔已經在倒塌的邊緣。

他覺得很累。

隱瞞很累,偽裝很累,把一切藏起來很累,在這裏發呆很累,就連呼吸都很累。

突然就沒有力氣。

慢慢蹲下身子,嘆著氣,把自己埋進膝蓋。

“這是在做什麽。”他自言自語,“沒事找事。”

哢——

門把手忽然傳來很輕微的響動聲。

林雙徊身體一僵,面色蒼白猛地站起身。

好在他上了鎖,不至於讓人打開門就看見他這副慘樣。

沒有人敲門,但一定有人動了門把。

林雙徊用極快的速度擰幹水池裏的外套,忍著強烈的不適,把它套在身上。

“稍等。”

他對門外可能急需上廁所的人說。

片刻,林雙徊已經重整情緒。

他拉開門,一切措辭就在心中——荒謬的,匪夷所思的,愚蠢透頂的措辭,他已經打好了腹稿。

然而外面竟然沒有人。

門把上只掛著一件外套。

除此之外,整個樓層輕悄悄的。

林雙徊的唇抿成一條緊張的線,表情一片空白,小心翼翼地取下外套,抱在懷裏。

眼神茫然無措。

他幾乎可以確定,是剛才那個男生放在這裏的。

但對方跑的那麽快,連影子都沒讓他看見。

有時候人生就是這麽出人意料。

前一刻還覺得走到絕路,現在又危機解除。

林雙徊很快脫掉身上濕掉的衣服,換上幹凈的這件,然後扶著門框伸出半個腦袋去。

他沖著走廊已經沒有人的方向說了聲: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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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套不是原泊逐的。

他只是從一樓的醫務室裏,取走了一件滯留已久無人認領的校服。

畢竟也不是誰都像林雙徊一樣,在三十度的天氣下還穿兩件衣服,只能暫時借用。

謹慎起見,原泊逐留了張字條在兜裏——

歸還至校醫處。

原泊逐幫林雙徊並不是出於同情或關心,更不是那種並不存在的同學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