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第2/3頁)

那時候,陳晏的處境也比現在好多了。

沈留望著他。殿內沒有掌燈,陳晏的身影在如水的黑暗裏,成了一道漆黑的剪影。

這些年,就算遇到再大的事情,陳晏的手段雖然一貫冷酷,但他的話和情緒一直都不多,就算臣屬們都在因陛下的不均而氣憤著,不甘著,他坐在上首,那神色也總是淡淡的。

像這種交心之語,他以前從來沒有說過。

陳晏慢慢地閉上眼。

他其實並不喜歡回憶。因為這人間的很多事,很多時候,是最好不要回頭去看的。而這些年,隨著皇帝對豫王的扶持越來越明顯,對他明裏暗裏的防備和疏遠越來越重,他沒有那個功夫,也沒有那個心思再去回憶什麽。

但是現在,或許是太無力了吧,連他自己都憎恨這種無力。但是這一刻,他真的抵禦不了那濃霧一般漫上來的過往,只能靜靜地坐在這裏,任由自己被它席卷了。

他慢慢地想,好多事,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的。他的父母,是怎麽一步步地走到窮途末路,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的?

大約就是他的父親身邊,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美人吧。

自從他父親從一個閑散諸侯王,變成了爭奪天下的霸主,那些權貴們為了討好,鋪路,結盟,依附,效忠,開始不斷地往他身邊送人,有些人被送來是因為美色,有些卻是因為那個身份。他的父親拒絕了一些,但也接納了一些。

而他的母親,因為這些事氣憤過,爭執過,以死威脅過,也下狠手處置過。

就在這日復一日中,他們的情分就這麽被消磨殆盡了,不,應該說他父親對他母親的情分被磨盡了——而他母親對他父親……

陳晏其實不能確定。

他有時甚至覺得,即使是他母親眼睜睜看著他的父親越來越寵愛豫王的生母,即使她被廢黜了,或者,即使那一晚皇帝秘密走進她幽禁的宮室,就算她對這個人恨到咬牙切齒的時候,但這顆心,也許就算到了死,也沒有什麽變化。

為什麽這麽清楚呢?

……因為啊,他自己似乎就是這樣的。

他從來都知道,他的性子和皇帝並不像,甚至在根深處,其實是跟他母親有些相似。只是這些年,他都壓制著。所謂帝王無情,居高位者,如果當斷不能斷,應舍不忍舍,那一定是會出亂子的。所以他性子中的某些與此道不容的部分,在遇到顧憑之前,他一直都壓制得很好。

當年他父皇新納妃子那陣,他的母親鬧得很厲害,連人命都險些出了好幾條。他的臣屬想讓他去勸誡。因為後宮不定,孟後的地位若是不穩,他勢必也會受牽涉。

但他始終沒有開口。

因為他下意識裏就知道,他母親這樣的人,但凡對一個人動了心,那就一定要占盡他的全部,就一定容不下那人的身邊,或者眼裏有任何一個其他的人。這個世上,就是有這樣的人,就算遍體鱗傷了,也不知道松手,就算滿嘴是血了,那牙關還要緊緊地咬著。

沒有權衡,沒有容忍,沒有退讓。他如果要一個人,那對方就必須要他,只能要他。

當初魘鎮事發時,他手下有不少臣屬覺得或許是受人誣陷的,但他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就知道,這種事,他母親當真做得出來。

即使在宮中動用巫蠱,查出來便是賜死也夠了,她也做得出來。

就好像他今日,不也是一樣嗎。

巫術蠱毒,從來都是貴族皇室內部深惡痛絕的大忌,但他還是拿了這蠱,給顧憑服下,又給自己也服下——就只是為了去賭一個連他自己也知道飄渺至極的希望。

陳晏想,真狼狽啊。

太狼狽了,這樣將五臟六腑攤開著,翻檢著,審視著。

這種狼狽,令人覺得這一刻若是清醒的,那真是一種折磨。

……

夜很深了,顧憑還沒有睡著。

雖然理智上他知道,這個時候,就算睡不著,就算要睜著眼睛等外面的黑夜一點一點亮起來,他也最好躺在榻上,一動不要動。

但是過了很久,他還是披衣起身。

他走出院門,隨便沿著一條小道慢慢走著。草木葳蕤,夜風細細。走著走著,他忽然停了下來。

前面是一方石桌,幾個石凳。他看見陳晏背對著他,坐在那裏。

桌上放著幾個酒樽,有幾個都已經喝空,東倒西歪地散亂在石桌上。其實用不著去看了,站在他這個位置,已經能能聞到陳晏身上那微微熏然的酒氣。

顧憑靜靜地站在那裏,或許是他來時的腳步已經驚動了陳晏,片刻,陳晏轉過身來。

見到他,陳晏的臉上沒有詫異,就好像他深夜出現在這裏,站在他面前,那實在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事。

陳晏揚起唇角,輕輕地笑了笑:“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