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顧憑走進了余青戎的院子。

那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小院落,裏面搭著木架,種著歪歪扭扭的藤木。地上擺著幾個竹匾,裏面晾著不知名的草藥。顧憑隨手抓了一點,放在鼻尖一聞,清澀中帶著一點微微的苦香。

仔細一看,才發現這是撕成細絲狀的花瓣。

余青戎:“想嘗嘗嗎?”

“那試試吧。”

余青戎用熱水沖開一杯,遞給他。

顧憑喝了一口。有點清冽,有點苦,說不上好喝不好喝。

但他也不是挑嘴的人,索性就這樣捧著杯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

余青戎一直望著他,挑了挑眉,將兩粒梅子拋進了他的杯子裏。

顧憑再喝一口,整個人就頓住了。

這兩粒梅子不加還好,一加,苦中又帶上了無法形容的酸,酸得他有一下舌尖都有點發麻。

他只好無語地把杯子放下。

余青戎笑了笑:“在想什麽呢?”

顧憑看了他一眼,懶洋洋地在搖椅上躺下:“有時候啊,人明知道這花有開時,就有落時,但是真到了看花開敗的那一天,難免還是會生出一絲感慨……你說,是不是還挺有意思的。”

余青戎定定地打量了他一會兒,忽然道:“那花泡出的茶水,是提神的。你今晚估計睡不著了,想不想同我去山裏逛逛?”

去山裏?也行吧。

顧憑點了點頭。

余青戎弄出來一輛馬車,他跨上馬,駕車前行。

馬車行在林間。不知道是不是真是那花茶起了作用,此時已近子夜了,但顧憑卻感覺不到什麽困意。他掀開車簾,一路流螢飛散,倒像是馬蹄踏過,激起了一片片閃著光的辰沙。

真是美輪美奐。

馬停在了山林下。余青戎取出一盞小燈,帶著顧憑走上山路。

走著走著,余青戎緩緩道:“那年,你以為我戰死了……其實我從戰場上被擡下來的時候,真的是與死無異。當時是胡大哥撿到了我。”

顧憑想,原來他跟胡烈天是這麽相識的。

“他看我生機將絕,給我喂了一丸藥。那個藥丸,是南疆的一種奇蠱,也是一種奇毒。總之,它保下了我的性命,但那毒也紮進去了。”

顧憑怔住了。

他忽然就明白,余青戎為什麽對那麽多種南疆草藥都如數家珍。

但是,就在他剛把余青戎從縣衙大牢接出來的時候,他就找來醫師給余青戎切過脈,那人對他說余青戎的脈象平穩,也就是身體底子較旁人虛薄一點,其他沒有大礙。

他跟余青戎說了醫師的診斷,余青戎也就是笑笑的收下藥方,表示自己會遵照調理的。

余青戎揚了揚唇角:“要不怎麽說是一種奇毒呢。不過這毒兩三個月也就發作一次,平日不發作的時候,我與正常人並無二致。所以,也不是你請的那個醫師無用,只是他沒趕上對的時候。”

他說著,哈哈笑了兩聲。

顧憑:“你為什麽……”

“為什麽之前不跟你說?”余青戎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這種事,說起來也是徒增煩惱。為什麽現在說了,那是因為……”

他的聲音忽然靜了下來,這樣的靜,讓他雖然好像正隨意地向前走著,甚至連看都沒有看顧憑一眼,但是莫名的,就像是這句話他說得很認真:“顧憑,自從體內帶上這種毒之後,我有時候會想,活著的每一天,是不是都像是上天的恩賜。人這條命啊,其實真的沒有常人以為的那麽堅強,也很少會像世人期盼的那麽長久。所以,人活這一生,只要不留遺憾就好了。”

兩人走到了山頂上。

顧憑低聲道:“你體內的毒蠱……”

“一時半會兒沒有大事。”余青戎道,“我也算降住它了。我的身體現在和它基本維持著一個平衡。它殺不了我,頂多是每次發作時讓我難受一陣。蠱毒不是中原醫師所擅長的,你就別為我操心了。”

他找到一塊兒石頭,招呼顧憑坐下:“從這兒看日出可漂亮了。現在離卯時應該也沒有多久了,來等著吧。”

顧憑坐在他旁邊,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向遠處眺望。

漆黑的天幕上,漸漸現出了一道金光。那金光橫貫過去,就好像盤古的巨斧,從這混沌一片的漆黑裏分出了天地。那從黑色逐漸蛻變為墨藍的層雲,也開始現出點點金紅的光。

終於,在遙遠得不能更遙遠的,流金色的地平線上,一輪火紅的圓日升了起來。那麽小,卻那麽燦爛,直讓萬丈紅雲都氣吞如虎地迸射了出來!

真漂亮啊。

其實人來一世,能看到這樣的風景,已經不枉了。

顧憑看著那灑落的金光,許久,他忽然道:“你還記不記得我以前跟你說,其實四海之內,到處走走看看,也挺不錯的。”

余青戎轉過頭望了他一眼,顧憑清淺一笑,那含笑的眉眼被晨光映著,宛如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