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這一場暴雨,來得洶洶,去得也快。第二日,天便放晴了。

余青戎問:“你來這穎安城,好好玩兒過沒有?”

顧憑搖了搖頭。

“走吧,我帶你轉轉去。”

顧憑跟著他轉了一會兒就發現,這穎安城的大街小巷,似乎沒有他不熟的。

余青戎先是領著他到了一家草藥鋪。顧憑不懂醫術,卻也感覺那些布袋內的藥材,與一般的藥堂裏賣的好像大不一樣。

余青戎解開一個小布兜,那裏面是微黃的粉末。聞起來,散發著微微的苦腥氣。

他對顧憑道:“這是把懸骨蟲的腮腺曬幹了磨成的粉。外敷在傷口處,可以令人不知疼痛。用酒送服,能止頭和骨節之痛。但要控制劑量,若一下服得多了,就直接昏死過去了。”

他又給顧憑介紹,什麽藥可以解南疆的瘴氣之毒。南疆山脈之中,多毒蟲毒草毒水,不知深淺的人進一趟山,很多連皮膚紅腫潰爛了,腳掌青紫失去知覺了,都不知道是何物所傷。

南疆王盤踞在南疆腹地,大軍若要深入南境,這些藥材事先都要預備。

他一面說著,顧憑一面認真記下。

藥鋪的櫃台上擺著一個大罐子,裏面滿滿當當裝著豌豆大小的黑殼果子。

余青戎注意到顧憑的目光,擰開蓋子:“嘗嘗看?”

顧憑拿出一粒:“怎麽吃?”

“咬開外殼。”

他依言咬開,登時,一股辛辣的汁液噴了出來,顧憑嗆得猛咳了一聲,下意識就要吐出來。

余青戎眼疾手快地捏住他:“別吐,把果核嚼碎。”

那果核如碎冰一般,涼得舌尖一顫,竟是意外的清甜。這冷冰冰的甜味和那刺人的辛辣交纏在一起,成了一種又古怪,又很是奇妙的滋味。

余青戎看了看顧憑的表情,笑著讓店主盛出一小兜。

顧憑接過小兜:“這是什麽?”

“椻木的果子。”

中午,余青戎帶著他去了一家烤肉攤鋪。店家不會說官話,余青戎用南疆的方話跟他點菜,點了一長串,顧憑也聽不懂是什麽。

第一樣菜是用巨大的葉片包住的,拆開來,刷了奇異香料的烤肉油香撲鼻。那肉極其滑嫩,入口即化,顧憑問:“是什麽肉?”像是獸類的肉,但又有種魚肉質的彈嫩。

余青戎:“盧獾的眼睛。”

顧憑的筷子僵在半空。

余青戎坐在他對面,笑得前俯後仰。

顧憑頓了頓,面不改色地繼續夾起一塊。余青戎含笑道:“不覺得惡心了?”

“如果不好吃,那確實挺惡心的。”

煙火繚繞,余青戎時不時說幾句南疆方話,讓店家拿上烤料。顧憑忽然想,這些年,他就是這樣過來的嗎?一瞬間,仿佛之前音訊全無的那些日子帶來的陌生,都散去了。

吃飽喝足,二人回到了樓館。

一下車,顧憑就看見陳晏的馬車停在樓館外面。

自從陳晏搬入府邸,這座樓館,他就甚少踏入了。顧憑望著那輛馬車,心臟微微一緊。

其實,就在昨晚他以“君無戲言”逼著陳晏放過余青戎的時候,他就知道,這麽做犯忌諱了。

這一諾是陳晏給他的,但這絕不意味著,他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去用。如果只是拿來索要財富,權勢,那便是過火了些,胃口大一些,也無傷大雅。但是昨晚,他是在陳晏明明已經做了決定的時候,以他許下的承諾,強迫他收回自己的命令——

這卻是以諾相逼。

任何一個臣下,如果做了這一步,那是可殺的!

他一直知道,對陳晏這種上位者,這樣的逼迫,意味著多麽不可饒恕的挑釁。實際上,自從說出那句話之後,他就在思索著後路。但究竟還有沒有後路,他還真的不能確定。

顧憑抿了抿唇,提步走了進去。

一進去,果然看見陳晏坐在堂中。

陳晏垂眸望著顧憑,又淡淡地從余青戎身上掃過,許久沒有開口。

看著看著,他的眸光愈發冰冷,也愈發譏嘲。

顧憑讓自己定下神。

既然昨晚陳晏親口允了他所請,那就說明,起碼現在,起碼,若是沒有被激怒,他不會突然奪了余青戎的性命。

他低聲道:“殿下,冠甲軍不少將士都因瘴氣生了疫病,余青戎知道一些本處的土方,他今早帶我去看了些草藥。”

陳晏勾了勾唇:“原來是去替冠甲軍奔走啊?”

這句話,聽得趙長起猛地打了個寒戰。

顧憑對余青戎道:“將藥方和藥材交給趙大人。按方煎藥,找幾個病患試一試,看有沒有作用。”

趙長起連忙上前接過。

他們說了什麽,做了什麽,陳晏都沒有反應。他只是一直冷冷地垂著眸,不帶一絲表情地凝視著顧憑。

……或許,連顧憑自己也不知道,他給出的那個承諾意味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