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陳晏離開後,顧憑信步走出門。

一個侍衛走到他身邊,低聲問道:“郎君,是否要回識青園?”

顧憑想了想,搖了搖頭。

他今天之所以躲去識青園,就是為了讓避開陳晏,好盡可能地把入暗部這件事往後拖一拖。但是現在陳晏的話已經說出來了,那麽再躲下去也沒有了意義。

侍衛:“是。”

顧憑道:“去跟沈留說一聲,晚間他若有空,來指點一下我的箭法吧。”

侍衛躬身一應,退了下去。

顧憑讓人掛出箭靶,一邊練箭一邊等著沈留。

其實練得久了,他發現射箭與彈琴一樣,都能夠看出人的情緒與心境。若是心情飛揚,箭就不免輕浮,若是太壓抑的時候,箭勢也會凝滯,如果心亂了,那箭一樣會亂。比如他現在,就明顯感覺這箭射出去,比平時無章了許多。

顧憑沒有動,依舊站在那裏,重復著同樣的動作,挽弓,搭箭……漸漸的,他的箭定了下來,就好像一個人的呼吸,本來紛亂,急促,但是慢慢變得平靜,恢復了徐而不緩的節奏。

等他放下弓的時候,回過頭,卻看見沈留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裏了。

見他看過來,沈留提步走上前,將他剛才的問題一一指點出來。

最後,他看了顧憑一眼,淡淡道:“調整得不錯。”

顧憑一怔,微微一笑:“沈大人看到了啊。”

其實練到後面,他整個人的狀態已經沒有什麽異樣了。沒想到沈留居然看見了全程。

沈留不接話,只是道:“找我有什麽事?”

顧憑摘下一片柳葉,在手中把玩:“殿下打算讓我進入辰門。”

他說這話的語氣很隨意,眼神也很隨意,如果不是剛才沈留親眼看到了他射箭的表現,幾乎會以為這件事對於這個人來說,就是那麽輕描淡寫。

說完之後,顧憑也不管沈留的反應,拿起柳葉,銜葉而吹。

樹葉的聲音,如果說是幽揚動聽,肯定不如琴簫這樣的樂器,但是卻比它們多了一分野氣,尤其是顧憑吹起來,因為太自然,太沒有修飾,太不遵格律,而已經不像是樂曲,更像是一只鳥發出來的隨性的啼叫。那聲音是如此的清震,如此的寥亮,就好像這只鳥,風來了它展翅,雨來了它躲避,想上雲霄了它就往高處飛,飛累了就停在灌木枝頭上歇歇腳。

這天地之大,山川也好,洪流也好,它無處不可去,無時不自在。

這段日子,顧憑在沈留面前從來沒有掩飾過自己的不馴服,或者說,他其實在故意表現這一點。雖然沒有直說出來,但他一直在告訴沈留,他不想,也不適合成為陳晏的心腹。

尤其是那種可以接觸到陳晏的機密,在陳晏的勢力中具有至關重要地位的心腹。

這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天。

顧憑放下柳葉,看向沈留,含笑道:“沈大人,與我做個交易如何?”

沈留一字一字道:“你要做什麽?”

顧憑笑了笑,遞給他一頁紙。

沈留打開看過,再擡起眼的時候,他望向顧憑的目光極其復雜。

他沉默,顧憑也不催促,舉起樹葉,饒有興致地模仿著小鳥的啼叫。他學得還挺像,不一會兒,真的有小鳥信以為真,開始跟他一應一和地對鳴起來。

沈留手一碾,那張薄紙碎成了屑粉,從他指間落下來。

陳晏給出來的,如果換成世上的任何一個人,這一刻應該都會喜不自勝,感激涕零。可顧憑偏偏是那個例外。無論是權勢,富貴,地位,還是名聲……這些陳晏能給他的東西,他都不在意。他要自由,可就是這一樣,恰恰是站在陳晏身邊就必須舍棄的。

半晌,沈留冷漠道:“你想好了嗎?”

顧憑點了點頭,坦誠道:“我所有的計劃,都已經跟你交底了。沈大人應當知道,如果按照這個計劃走,殿下這邊不會有任何損失。”所以,沈留其實真沒什麽好顧慮的。

沈留注視著他,忽然冷笑了一聲:“你說得對。”

他淡聲道:“這件事,我會助你。”

說完這句話後,他就轉過身,徑直離開了。

第二日,顧憑跟著蕭裂一同前往雲寧山查案。

雲寧山地屬黎川縣,與鳳都的距離雖然不算遠,但也不能算近。一行人午後出發,黃昏時才到。蕭裂帶人住進驛站後,就開始安排起查案事宜。他手下的赤烏衛分成一隊一隊領命而出。很快,廳內除了顧憑和殷涿,每個人都有各自負責的任務在身了。

蕭裂仿佛這個時候才想起顧憑,轉過眼,淡淡問道:“顧司丞可有異議?”

顧憑笑了笑。

這樣將他隔絕在外,卻問他有沒有異議?

重點是,蕭裂對他喊的是“司丞”。自從皇帝設按察司之後,朝野上下誰心裏不是明鏡一般,知道這就是來制衡赤烏衛的。因此,一聽到這兩個字,不少赤烏衛頓時就忿忿不平起來,望著顧憑的眼神充滿了排斥,甚至還有點隱隱的對非我族類的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