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馬車上,趙長起拿起皇帝賜給顧憑的那枚玉扳指,放到陽光下細細看了看,笑道:“顧憑,陛下這是對你留意了。”

從來帝王隨身之物,輕易不會賜人。皇帝曾經賜給顧明成的那把匕首之所以珍貴,也是因為那是他年少時隨身帶的。

這些東西,與其說它有多貴重,不如說它代表著一個信號。

“陛下若是沒看上你,多半就會賜你些金銀。”趙長起將玉扳指交還給顧憑,長舒了一口氣,“能令陛下對你另眼相待,顧憑,你真是不錯啊。”

他雖然嘴上說著“不錯”,但心裏知道,何止是不錯。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這朝堂之上,本就匯集了天底下最才華出眾的俊彥,不夠出眾的,都沒法出現在皇帝的面前。想要打動帝王的這雙閱遍人傑眼睛,只憑一個“舊將子嗣”的身份是遠遠不夠的。趙長起之前之所以緊張,就是因為,顧憑都不需要特別去做什麽,他只用表現得平平無奇一點,就足以打消皇帝的念頭了。

趙長起高興了一會兒,忽然轉過眼看向顧憑:“你是不是本來就想入朝啊?”

他還是覺得,顧憑今日有些太配合了。倒不是說不應該配合,就是吧,以他這些年跟顧憑打交道的經驗來看,這個人雖然看起來一副萬事不問的樣子,但根本就不是個可以擺布的。尤其是關乎他自己的事,如果他不願意,就算那些事看上去再鐵板釘釘,他也能想辦法給阻攔了。

所以,這個要把顧憑送到皇帝面前露臉的活,一落到趙長起頭上,他就開始發愁。

愁的不是別的,就是顧憑不配合。

他剛才說朝堂風大浪大,不是在嚇人。現在盛朝的朝廷可不是什麽安穩地方。顧憑看著無欲無求的,懶得蹚這趟渾水那是大有可能。

趙長起追問道:“你真願意入朝?”

顧憑懶懶地閉上眼,沒接話。

沛陽朱興倫一事,還是給他留下了印象。當他站在離開沛陽的客船上,聽著那隨風傳來的,嗚嗚咽咽的蕭管聲,那一刻,他心中真是生出了一絲感慨。

這天下的朱興倫,何止一人?

雖然這個感慨,不至於說讓他非要強烈地想去做點什麽。但是,機會都送到他面前了,他也沒有理由一定要把它給破壞掉。

他看了一眼趙長起:“這麽高興?陛下只是留意了我,還沒有取用我吧。看這樣,你們是已經把後手安排好了?”

趙長起點了點頭:“蕭裂這次犯了陛下的忌諱了。”

因為涉及秘辛,他說得詳細了一點:“歷朝歷代,對於前朝皇室,要麽是斬草除根,要麽是牢牢地控制在手裏。不然,很容易生出風波。但隱帝不是跟一眾皇族殉國了嗎,搞得民間聲望一度大盛,陛下還要名聲呢,也不好大張旗鼓地做些什麽。便是搜捕隱帝幼子,也是只交給了蕭裂。但這次雲寧山出現了盡香丸——雲寧山啊,離鳳都這麽近的地方,蕭裂竟然全無察覺。這不是失職是什麽?”

趙長起道:“再加上……顧憑啊,還記得那日龍將渡口,蕭裂幫著鄭家人跟你搶殷涿麽?過幾日,會有人將這個消息遞給陛下。”

他說到這兒,笑眯眯地道:“哎,當初為了讓蕭裂答應幫鄭家這個忙,我們的人也是出了力的。”

顧憑怔了怔。

他是真沒想到,這件事裏居然還有陳晏的插手。

赤烏衛直屬天子,無論因為什麽原因,蕭裂去幫鄭氏抓人,都是逾矩了。

但這件事若是放在之前,就算皇帝知道了,多半也不會說什麽。因為抓的那個人實在太無關緊要。而且,皇帝不是正在擡舉鄭氏嗎,恩眷正隆的時候,自然會寬和許多。

蕭裂應該也是知道這一點,才會出手的。

“但現在就不一樣了。”趙長起嘆道,“蕭裂這不是剛犯了陛下的忌諱嗎,這種時候,如果還知道他私自同鄭氏有勾連,陛下真是很難……不對他著惱啊。”

顧憑扯了扯唇角。

何止是蕭裂。經過這件事,恐怕皇帝對鄭氏也會生出心結了。

畢竟,能牽動赤烏衛指揮使幫他辦事,這本事著實不小。估計這份忌憚,會讓皇帝在接下來的日子對鄭氏一族冷落不少。關於鄭綏長女和豫王的聯姻之事,起碼在最近,是不會有人再提了。

顧憑緩緩道:“殿下從這裏就在布局了?”

“對。”

趙長起頓了頓,道:“雖然之前鄭氏與豫王聯姻的消息還未確定,但放任這個傳言流傳出來,就已經表明了鄭氏一族的態度。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在殿下眼中就是要廢的!”

顧憑之前不是沒有想過,僅憑一個朱興倫,一個被家裏寵得無法無天的紈絝,就算他不遜一點,愚蠢一點,真的能影響皇帝對鄭氏一族的態度嗎?直到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陳晏的目標從來都不是朱興倫,而是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