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孰是孰非

這一次沒有被堵住嘴。

白浩顏垂死掙紮, 嚷嚷道:“我願意投降!讓我投降啊!金賊認識我,他們以為我是大金忠臣,我願意到金賊那邊做臥底, 給小官人傳遞消息!”

然而官兵早已得過指示。

那農家子官兵:“呸!你以為我們小官人什麽玩意兒都要呢!”

他轉過身去面對台下百姓, 嚷道:“衛縣白主簿白浩顏, 所犯之罪一,大旱時強搶他人土地,為此殺害陶家二十九口人!陶家有子陶功名探望外祖, 僥幸逃過一劫, 告狀縣令, 又被縣令將腿打斷, 拋出衙門。”

陶家子一瘸一拐上台, 將家中遇害之事詳細說一遍, 說到最後,已是泣血:“外祖家遠,我從外祖家歸來已過半月,回來就看到房子頂都破了,走進家中, 野草從我父母耳中長進去,再從我父母另外那只耳裏長出……”

他噗通跪倒在地,死氣沉沉,只會呆滯地重復:“父親母親, 孩兒不孝,孩兒不孝,讓二老被棄屍院中,遺體受辱。孩兒不孝,孩兒不孝啊!”

白浩顏環住手臂, 把自己抱起來,不敢去看台下。

不知為何,他覺得這裏很危險,心裏恐懼增升,比在牢裏還可怕。比抽他幾鞭子,比對他嚴刑拷打還要可怕!

或許是有陶家子帶頭,台下忽然沖上來一家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就要撲過去對著白浩顏撕咬,被官兵攔住:“冷靜,鄉親冷靜,咱們不能用私刑!”

“可我女兒死了!”那一家子裏,婦人頭發已是白中夾黑,她聲音很尖銳,表情很扭曲,仔細看,還能看到瞳孔中輕微顫動著淚光:“我女兒死了!”

農家子官兵連忙給黃娘使眼色,黃娘走過來把婦人抱住,輕輕拍撫她背部:“別怕,現在沒事啦,小官人一定會讓你們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你是……”

“我是黃娘,是個寡婦。”黃娘黑白分明的眸子盯著那婦人,一年前,她眼中還有憂愁與痛苦,一年後,那眼裏只剩下溫柔。

——當我不受苦難時,我也可以對世界報以溫柔與愛。

“我是黎陽縣人,以前也碰到過縣令不作為,衙役不把報案當回事,他們認為寡婦門前是非多是寡婦自己不檢點,倘若我深居簡出,又怎麽會有混混調戲我,在我家門口遊蕩呢。”

婦人漸漸把目光放到黃娘身上。

黃娘慢慢地說,聲音猶如巖石破開後,細流涓涓而出:“後來啊,是小官人來到黎陽,幫我把那些混混打得鼻青臉腫,警告他們不許再來打擾我。那些混混反而誣告是我勾引他們,小官人便一拳打在那混混臉上,她說:我看你是在勾引我的拳頭。”

黃娘抿嘴一笑:“我識字,現在帶著姐妹們在小官人麾下做事,管文書。有姐妹會算賬,就管賬,會做飯就去夥房,要是什麽都不會還想來做事,有一把力氣,可以跟著小官人幫其他人挖水渠建房子,都給俸祿。”

婦人捂住了臉,淚水從指縫裏滲出。

“我女兒……我女兒也識字。她高高瘦瘦,白白凈凈,還聰明,若是男兒,也能去當個官。”

黃娘繼續輕輕拍撫她。

婦人抽泣一聲,繼續說:“可白浩顏那個畜生!他是個畜生!金賊來時,他打開城門,還把人領到各家,他是主簿,誰家有什麽人,是男是女,他心裏門兒清。那些十歲以上,十六歲以下的閨女,被他帶給金賊糟蹋。我本來把她藏起來,還給那白浩顏很多錢,我家裏以前有錢,那麽漂亮一個金鐲子,是我的嫁妝,我拿給白浩顏,他不願意,說除非我女兒給他睡一晚,我說我陪他,他也不願意,我就想著,讓他一個人,也好過金賊一群人糟蹋,就答應他。可誰想到……誰想到……”

她說話有些顛倒四,明顯沒了理智。

黃娘唏噓不已,知曉婦人只想要個聽眾,便沒出聲。

“誰想到,有個金賊混不吝,聽說鄰家沒有適齡閨女,就要把鄰家那小女兒綁在馬背後活活拖死,說是找樂子。那小閨女才五歲!五歲啊!還什麽都不懂,整天在田裏撒野,黑不溜秋。我女兒就跳進河裏把臉洗幹凈,去見金賊,請他不要折磨那小閨女,她對金賊說‘我識字’。”

在這種縣城,能找到一個識文斷字的姑子很不容易,而且,折騰個小黑蛋子,和折騰一個書香門第女孩完全是兩種感覺。

婦人嚎啕大哭:“早知道,我就不該讓她識字!”

她身旁漢子也走過來,小聲對官兵說:“不能動用私刑,你們沒攔住是不是要被罰?就讓我把他殺了吧,我殺了他,你們再把我殺了。我願意一命換一命。”

他生怕別人聽到,不肯讓他以命換命,說話時還扭頭看四周,眼神躲躲閃閃。

農家子官兵對這漢子說:“別怕,殺人償命,這賊子是幫兇,他也要償命!小官人——我們主公,一定會讓他償命!你先在旁邊看著,再等一等,等我們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