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浩蕩青史(第2/3頁)

他心情壓抑到了極致,岌岌可危,只需一點刺激便能全盤崩塌。

不遠處,胡寅仍在奮筆疾書。

趙構臉上難看之色又添了幾分,他猝然張口:“不論那姑子是為了什麽,持刃上殿就是大不恭,就是暴徒!如此無人臣之禮,若她欲圖謀不軌,那該如何!”

在這一瞬,百官驚駭。

陛下這是瘋了?!

趙構依然在說:“不軌之賊,該當如何?”

“陛下……”百官看趙構的眼神,十分復雜。

這是破罐破摔了?反正名聲已經沒了,於是也就無所謂了?

趙構心裏充滿著扭曲的快意,他又問了一遍:“不軌之賊,該當如何?”

刑部侍郎周武仲皺眉,握緊了拳頭,猝不及防上前一步,朗聲:“佩匕不解,當脊杖二十,施行刺配。”

趙構冷下了臉:“此賊乃手持利刃,故入殿堂,當判死刑!”

周武仲再次上前一步,堅持:“那姑子並非對陛下有所圖謀,法有定規,她確是忘記解下佩匕,而非故意持刃上殿!法若不公,天下百姓何以安!請陛下秉公執法!”

尚書右丞許翰:“請陛下秉公執法!”

殿中侍禦史張浚沉默了一會兒,閉了閉眼,道:“請陛下秉公執法!”

“請陛下秉公執法!”

或是被裹挾,或是真心,或是有些大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選擇這時候開口,愛國嗎?可真正愛國那批人,要麽在隨二帝北上的路途中憤而自盡,要麽投筆從戎,抗擊金賊,他們什麽也沒做,還支持衣冠南渡。

但是,就在這一天,就在這一刻,大殿上回響起了一個個鏗鏘有力的音節:“請陛下秉公執法!”

他們說:“請陛下秉公執法!”

趙構惡劣地笑:“朕說她是圖謀不軌就是圖謀不軌,胡寅你隨便記!便是朕今日遺臭萬年,那也是身後之事!”

胡寅筆尖不停,臉色卻嚴峻了起來。

卻在這時,尚書右丞許翰怔怔地說:“你們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

“什麽?”

天子安靜了下來,群臣安靜了下來,整個大殿都安靜了下來,於是,便顯得殿外那些微小的聲音好似在喧嘩。

“罪己詔!”

“罪己詔!”

“要好好安葬!”

“要寫祭文!”

“她不是圖謀不軌的反賊!她是板蕩忠臣!”

不僅是太學生在喊,匠人在喊,商人在喊,那一個個百姓圍在宮門口,嗓音撕扯得沙啞了,也停不住,止不住。

禁軍只感覺臉上爆起了熱紅,自己守住這個宮門,好像在做什麽齷齪的事情。

就好像在……助紂為虐!

百姓為什麽會做這種事?他們不讀書,不識字,可他們有眼睛,他們不傻,誰在為這個國家做事,誰在保護他們,誰對這個國家不好,他們看得一清二楚!

趙構登上城樓,望著底下群情激蕩的百姓,嘴唇都在顫抖:“他們怎麽敢?他們怎麽敢!”

胡寅笑了,他一手拿著筆,一手指著下面百姓哈哈大笑,笑彎了腰,笑出了淚水。

“陛下!這浩蕩青史,不是我在記,是百姓在記啊!”

禁軍彈出了刀,刀身雪亮,他連恐帶嚇:“你們知道這是哪兒嗎!這裏是宮門!你們在做誅九族的事!”

百姓最怕官,尤其怕武官,只要武官去驅趕,平日裏不管圍鬧哪裏,都會一哄而散。然而這一次,沒有任何人退讓,那一雙雙眼睛裏燃起了火,亮起了光。

“我不怕!”

“我也不怕!”

百姓說:“願為女官人擊鼓鳴冤!”

太學生說:“官家若一意孤行,我們就罷學!”

那些聲音很渺小,就像夜中螢火,然後,一粒粒螢蟲聚集在了一起,微小,卻龐大。

是書生。

是販夫走卒。

是商。

是工。

是農。

是士。

他們從四面八方而來,齊聚在宮門口。

浩蕩之勢席卷天地,趙構幾乎語無倫次,只能翻來覆去地說:“他們怎麽敢……他們不敢……”

他們當然敢!

揚州此時沒有遭遇戰火,那是因為金兵尚未攻到這裏。那是因為還有宋軍在前線!

開封宋軍缺糧,其他地方宋軍不缺嗎!其他地方莫非是不需要抵抗敵軍嗎!

沒有糧食,怎麽打仗!

他們知道誰在保護他們,不是你趙構!是那千千萬萬個士兵!

便連康履也不站在趙構這邊了:“大家。”他低著聲音去勸:“認個錯吧。”

不是那種很輕易的一聲對不起,而是正正經經去下罪己詔。

趙構扶在城頭,不敢置信:“你要朕罪己責躬?要朕跪宗廟述說自己失德,還要朕親自為那女官寫悼文,著素服,送葬吊祭?”

康履不敢說話。這些都是正統罪己詔的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