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擊掌為誓

一位怪異的太守, 但是這太守在收下金四兩後,望著鄉人,問:“誰家中不曾有鐵農具與耕牛?”

鄉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從他們視角看,最好還是不要輕易回答這位怪異太守比較好,便無一人站出來。

汲黯又問了一聲,發現還是沒有回應後,他很自然地說下去:“若家中無鐵器與耕牛, 可來淮陽太守府借取。”

鄉人皆是震驚地看著這個太守。

要知道,縱然是富貴之家, 一般也不會外借耕牛鐵農具, 他們家中耕牛再多, 用多了也會將之累著,萬一過勞瘦了, 生病了, 豈不虧本!就是用錢租都不一定肯租, 別說白借給別人了。鐵農具亦然,那可是要用來翻土下耕刨地的,那般磕碰,有磨損是必然。

這太守……

鄉人驚訝地問了一句:“真的能借給我們用?”

汲黯一板一眼回答:“是。”

之後又是古怪沉默。

精衛看一眼鄉人,他們正茫然無措又小心翼翼瞧著太守,又看向太守汲黯, 對方面色坦然。

“啊!”少女一拍手掌,所有人向她看了過去, 她對著汲黯笑了起來, “你果然是位好官。”

“多謝。罰金不退。”

“……”

這人真是從眼裏到臉上都寫滿了古板愚直。

但是, 是個好官。

過了幾個呼吸, 精衛茫然,“你不走嗎?”

汲黯點點頭,改變主意不再離開,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我也來參加社祭。”說完,裹緊自己披風坐下,披風是純色,沒有任何繡紋。

他突然用袖子掩口,輕輕咳了幾聲。風冷雪冷,他有些承受不住。

精衛總覺得對方實際上是想要盯著祂——一個士族女,在日常生活裏隨口就能說出對天子不敬之語,合理懷疑此女子是否生活在父兄私底下皆對天子口出狂言的環境中。

不過,盯就盯吧,與祂無關。

精衛繼續和鄉人交談:“你們過往收成是多少?”

汲黯心中念了一遍:下田通常畝產一到一石半,中田通常畝產二到二石半,上田通常畝產三石半到四石半。中下田多,上田少,且基本在富貴人家手中。

這也不是什麽秘事,鄉人說:“也沒多少,每畝大至是一到二石,要是老天賞飯吃,當年能有二石半收成,俺一定要殺只雞拜拜老天!”

精衛又問:“你們田租多少?”

汲黯:三十稅一。

鄉人:“他們說是三十稅一。”

也就是一年收成的三十分之一,一石粟是一百二十斤,收四斤粟作租……“這也不苛刻啊。”

一鄉人便笑了,“阿妹家中頗具資產,也不曾管過家吧。”

另外一鄉人將話語噼裏啪啦地倒出來:“三十稅一那只是田租嘞,還有口賦算賦,你以後有了孩子,從他三歲開始,就要交口錢了,每歲都要交二十三錢,我家有倆娃子,就是四十六錢。到了他們十五歲,就要交賦錢了,一人一歲一百二十錢,交到五十六歲。俺和俺娃兒娘也要交錢,俺爺俺娘也要交錢,現在一歲要交五百二十六錢——俺不會算,俺年年要交這錢,早記住了!”

他說話就像是在打算盤,撥出急促一片響。

精衛問他:“你家裏有幾畝地?”

“三十六畝,交了租子,還剩下差不多七十石粟,俺自家一歲就要吃六七十石,再交個賦,也剩不了幾個錢了。有鄉親家裏還沒有俺家田多,都不敢生娃兒了,前不久俺叔家裏生了娃兒,他直接將娃兒掐死了,可惜,是個男娃兒嘞。”

鄉人說得很習以為常,青霓聽得毛骨悚然,瞪圓了眼睛,脫口而出:“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聽到這句詩,汲黯目光柔軟了許多。他心說,能念出這一句的人,心裏總會懷著百姓。也忍不住插話,嘆息:“除了口賦算賦,還有兵役力役,歲歲都要服役,若是在當地服役還好,最怕去邊疆做戍卒,一歲只需戍邊三天,然而來回路途要半年,路上吃喝住行費用,皆是自行負擔。”

對於靠土地吃飯的農人而言,萬一輪到去做戍卒,實在是打擊不小。出門半年,若是運氣好,還能趕回來種地,若是運氣不好,今年收成就涼涼了。

這兵役力役,可是從二十三歲一直服到五十六歲啊!

鄉人們聽到汲黯話語,再代入己身,悲從中來,肩膀在不住發抖。

孩子們尚不知事,搶著火堆旁肉吃,笑嘻嘻跟著身邊人擠眉弄眼,打打鬧鬧,也不忘回頭喊:“阿父!阿母!吃肉啦!”卻鬼頭鬼腦把最大那塊肉先塞嘴裏。

大人拍拍孩子腦袋,拿起小木棍敲瓦片,聲音忽高忽低唱著——

“逝將去女,適彼樂郊。樂郊樂郊,誰之永號?”

發誓定要擺脫你,去那樂郊有歡笑。那樂郊啊那樂郊,誰還悲嘆長呼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