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投影與燈

趙調拿著青霓給的種子還有化肥, 十分認真地開始種田,西漢已經有冬小麥了,這時候叫宿麥, 四年前漢武帝勸百姓種過,可惜就跟勸懶癌晚期勤奮一樣, 效果不大。

他在燕地頗有名頭,以豪爽仗義著稱,得知他選中了一位少女做主公,頗為詫異,尤其是聽聞對方對他不屑一顧,竟然將這位豪俠安排去種田,燕地之人都以為其會不堪受辱, 割下那位女士頭顱, 揚長而去。

等啊等,等到麥苗都長出來了, 等到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趙調依舊在埋頭苦幹,天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光著黑膀子在地裏揮汗如雨。

而另一邊, 一位富家子弟準備了夜宴, 邀請了趙調, 客人還沒到,他眼角輕揚, 對著身邊朋友嘲諷:“他拒絕了我的招覽, 我還以為他有多高志向, 原來只是想要當個農人。”

朋友瞥了一眼案幾, 四邊皆是夾金,奢華燦爛,“所以你特意新打造了這些東西,想要他後悔?”

已有奴婢將雅梨切好去皮,端上來,富家子弟拈了一塊,咀嚼著,咽完後才說話:“我要讓他看看,跟我能過什麽日子,跟一個處女又能過什麽日子。”

朋友笑著搖搖頭,“聽聞他是為了報恩而跟隨那女士,你說,他是真心想要報恩,為此甘於田野之間,還是只想借此打出自己知恩圖報的名聲,博取名利?”

“哦?你不是墨者?墨者不都是信恩情道義的麽?”

“義者,人也,吾信義,非信人。”

“如此甚好。我有熱鬧可看了!”

趙調來赴宴,粗布短衫,賤鄙出身,坐在一屋子綾羅綢緞間卻泰然自若。

酒過三巡,富家子弟投以注目,便有人似是醉了,玉箸敲著金杯,問趙調:“你是如何想的?追隨一處女,她能帶給你什麽?名聲?地位?還是你相信她是那衛皇後,你也能隨著在建章當差?”

周圍人頓時笑得更大聲了。

丈夫生世,當帶七尺之劍,以升天子之階——雖然現在還沒這句話,但是意思是這麽個意思。趙調的選擇,讓大多數人都難以理解。

朋友滿懷好奇地看著趙調,想知道他要怎麽做。

墨者信義,更遵循上下同義,可趙調既非墨者,又非巨子,他便不會輕易信他的義,更別說同義了。

趙調漲紅了臉。

儒家公羊一派尊崇“大復仇”理論,並將此盛行於漢武時期,用一句“九世猶可復仇乎?雖百世可也”點燃了漢人血氣,所造成大結果是對匈奴復仇之風猛烈,而一些小結果……便是為血親為朋友而殺人的事情層出不窮了。

除了親朋好友,自身若被輕辱,漢人也能拔刀來個血濺五步。

“爾等是否認為,俺是為了對外表現俺是義士,才認處女為主?”

沒人說話,然而看其中一些人表情帶笑,便知他們是如此想的。

趙調的臉愈發紅了,血氣在往腦門湧,他騰一下站起來,舉起案幾上一把匕首,上面還沾著熟羊肉膻味。其他人臉色微變,有二三子在驚呼:“快把匕首放下,放下!”

富家子弟亦是僵住了,“啪”一聲,匙掉到地上。燭光搖曳,一寸寸染亮匕身,先前便十分雪亮的匕首,此刻更添了一層幽詭的暗橘光暈。

大夥兒心裏忍不住罵自己,怎麽就昏了頭了,這些遊俠能一言不合就殺人啊!

“唰——”

匕首在空中劃出一道銀線,匕尖重重“篤”了一下,插|進案木裏,一樣東西飛了起來……

朋友輕“咦”一聲,擡起障扇,遮住了自己大半張臉。

富家子弟驚魂未定,然而看到那個東西,此刻驚意頓在臉上,竟還緩緩生出些許羞愧來。

四面鴉雀無聲。

趙調割下來一截布料,隨意包住咕嚕嚕冒血的手指,站了起來,沉著聲說:“謝過主家宴請,俺要回去睡覺,明日繼續種地了。”

他轉身,大踏步往外走去,沒有當眾明志,可眾人視線不由下移,盯著飛落於地的物件。

那是一節尾指,幾個呼吸前,它還長在趙調手上。

他雖不曾高聲說出自己的決定,這斷指已能說明一切——殘缺之人無法為官,除非你能才比孫臏。

趙調自絕官場以明志,富家子弟感覺面皮好像被扇腫了,忍不住對朋友說:“我們好像誤會人家了……”

朋友想起趙調此前堅決的眼神,悶不吭聲地點了點頭。稍後,也離開了宴會。

*

“你的尾指是怎麽回事?”

趙調被這一聲定在了原地,怎麽也沒想到入夜了,自己想追隨的那位主公還沒睡。而且,這裏還是田邊,他是過來看看麥苗情況,主公呢,也是來看麥苗?

“尾指……”趙調不想拿這事來邀功,他含糊地說:“和人逞兇鬥狠,剁掉了。”

他主公沒問為何他要逞兇鬥狠,只說:“需要我幫你讓它長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