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日光微落, 透過窗欞,屋子裏熔金般的色調愈發濃重。
白歌盯著那一半輪廓被融進夕陽中的熟悉面孔,恍惚間覺得自己似乎還在莊子上, 只是睡了一覺,醒來時恰巧那人就在身邊。
也不知是不是被那光刺到了眼睛,眼一眨就又有水溢出來。
謝塵很耐心的繼續為她擦拭眼角。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能說什麽, 只覺得喉嚨幹癢的厲害。
謝塵站起身去桌上用手指試了試茶壺的溫度, 道:“我去讓人換壺熱水。”
說完便轉身出去了, 只留白歌有些茫然的盯著床頂上織花蓮紋的幔帳發呆。
謝塵居然找過來了, 為什麽會這麽快, 他是怎麽知道自己在這裏的,會不會牽連裴桓,甚至牽連定遠侯一家。
心中不知轉過多少個念頭後,謝塵回來了, 他一只手提著一碗湯藥,另一只手提著一個青瓷水壺。
走到桌前將水壺放下,然後端著藥碗來到白歌榻前。
“先起來把藥喝了。”
一邊說著, 一邊動作很輕的將白歌從床榻上扶起來,還貼心的在她背後墊了一個軟枕。
他的神情很平靜, 並沒有白歌想象中的暴怒和陰沉, 卻令讓她覺得愈發不安。
接過藥碗,她盯了一會兒, 就聽謝塵道:“只是安神的藥, 定遠侯府的大夫開的方子, 放心喝吧。”
白歌沒再猶豫, 也沒什麽心情矯情藥苦不苦, 直接一碗喝了個幹凈。
放下藥碗,溫熱的水就被遞到手上,白歌看著不知何時起伺候人就格外熟練的謝大人,默不作聲的喝了一口。
溫水順著口腔劃過喉嚨,身體如同被滋潤般,漸漸有了力氣。
“我怎麽了?”
省去了一堆沒有意義的問題,什麽他為什麽會在這,什麽他要怎麽處置她之類的問了也沒用,她現在只想知道自己怎麽會突然昏過去。
謝塵垂著眼盯著她小腹的位置,默然了片刻,才出聲:“你有了身孕,兩個月了。”
“當——”一聲,白歌手中的瓷杯順著窗沿滾落到地上,杯中的水撒了兩人一身,但沒人在意。
“怎麽會,你不是已經——”
白歌詫異的看向謝塵,可話到一半卻突然響起,自己之前叫小招倒的那些藥,若是從停藥了之後算,也有三個月了。
謝塵眼眸微微眯起,臉上的神情很淡,唇色也淡,因此即便他看著很平靜,卻也似一塊捂不化的冰般透著滲人的寒氣。
“你知道了,裴桓告訴你的?”
白歌也知道自己剛剛因為吃驚說漏了嘴,她蹙了蹙眉心:“不是,我早就停了那藥了。”
謝塵眸中閃過一絲陰翳:“裴桓帶你躲在定遠侯府,既然我能找到你,你覺得我會放過他?”
白歌擡頭看他,語氣也冷硬起來:“我離開莊子,並非是因為裴桓,明明是我們之間的事,你何必總是牽累旁人。”
有那麽一瞬間,謝塵真的想把那個姓裴的家夥弄死,可聽到“我們”兩個字之後,他竟然又升出一絲滿足來。
果然他和她才是我們,而裴桓也不過只是旁人。
由於這絲別扭的滿足心裏,他不願再因一個旁人惹她不快,便轉移了話題。
“宋時雨已經被送去靜水庵,賜婚的事情你不用擔心,在這休養一晚,明天我接你回府。”
白歌手指緊緊抓著錦被,低聲道:“我不會回去。”
謝塵只淡淡道:“就算在這定遠侯府,也沒人能攔的住我。”
白歌看著他,忽然問:“你之前一直給我喝的藥是避子湯,那這個孩子呢?”
謝塵的臉色終於變了,很奇怪的,似乎白歌這句話刺痛了他一般,他聲音帶了些厲色掩蓋著內裏的幹澀:“不能要。”
似乎終於有什麽東西落了地,白歌忽然松了下來,她軟軟的靠在軟墊上,虛弱卻放松。
“我不會和你回去,這個孩子我要生下來,你若不願,將我一並殺了就是。”
她說的很是輕松,透著一股子懶意,似是在漫長的周折後終於找到了一個落腳點,懶得再掙紮。
謝塵的神色漸漸冷了下來,他黑眸幽冷,臉色雪白,陰寒無比。
“茵茵,你這是用你自己的命威脅我嗎?”
但他的情緒絲毫影響不了白歌,她只是看著他道:“我已經死過一次,不怕第二次。”
東臨閣那晚後,她其實不是沒有後悔過,那個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子,死在了她的懦弱和自私下。
而如今,她擁有的東西已經太少太少,因此每一樣都想緊緊抓在手裏。
她的話,將他瞬間拉回那個寒冷的夜晚,她從東臨閣的高台上一墜而下,每當回想起那個畫面,那種恐懼感都會緊緊攥住他的心臟。
謝塵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
他伸手去握白歌的手,將那冰涼柔軟的手放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