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公道?”

“什麽是公道?”

謝塵如冰玉般陰寒的臉上, 忽然現出一抹笑意來。

“正清,你我早已不是當年滿身義氣的書生了,你在大理寺為官多年, 難不成還沒看透這兩個字嗎?”

他的語調低沉,剛剛怒意迸發下砸碎茶盞的人似乎已經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靜下的冷漠。

“你還沒明白,所謂的公道不過是上位者平衡怨憤的一種手段, 所謂的仁愛不過也不過是上位者施舍的假象, 若真論起公道來——”

謝塵看向袁縝, 眼中的諷刺之意毫不掩飾的瀉了出來。

“正清, 你是永定侯和昭陽公主獨子, 自幼受盡寵愛,而我呢?我們自出生起便天差地別,這又公道嗎?”

袁縝皺起眉,道:“這是兩碼事。”

“兩碼事?”

謝塵不帶笑意的勾了勾嘴角。

“你入大理寺便有人一路護持, 從未受到半點磋磨,斷案從來只考慮真相,其他全然不顧, 如此還能官至大理寺少卿,你以為是因為你辦案公道嗎?”

“你覺得你想要的河清海晏, 時和歲豐, 是能憑著少年的義氣志向,努力為國為民, 就能換來麽?”

“沒有了權力, 你口中的公道便只是虛言, 沒有人會聽。正如兩國交戰, 弱的一方便是屠城滅國, 沒有所謂的公道,有的只是□□裸的弱肉強食。”

他垂眸撣了撣袖口上沾到的一點茶漬。

“我早就不求什麽公道了,想要什麽自己去爭就是了,爭到了便應是你的,爭不到那就挨著,那是命。”

正如戚家與他,得勢之人才有講條件的權利,失勢之人下場必是慘淡,若不然,大家都還爭什麽呢?

袁縝看著對面的好友,不再與他爭辯,只是看著他忽然道:“妄之,你喜歡那個姑娘吧。”

謝塵撫著衣袖的手指忽然僵了一瞬。

“我剛剛才想明白,以你的性格,若是對那姑娘沒有情,絕不會行這樣的事。”

袁縝看著他,神色間忽然多了兩份憐憫。

“可是妄之,喜歡一個人不應該是這樣的,你與戚白玉互相折磨這麽多年,難道還沒明白這個道理嗎?”

盛夏正午的陽光燦爛,袁縝早已經離開了。

謝塵坐在摞了厚厚一疊公文的桌案前,手裏握著一份翰林院的調令,有些愣愣出神。

半晌後,他抿了抿唇,將手中那份本要將裴桓調到江西府為通判的調令丟進了腳下的紙簍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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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桓被人湖水裏撈出來,不停拍打著他的後背。

吐了幾口水後,就被不知什麽人拎上一輛馬車,馬車轆轆,將本就因醉酒落水十分虛弱的裴桓顛的七葷八素。

不知多久,馬車停了下來,他又被拎起扔到了地上。

馬蹄聲響起,那馬車很快離去。

他擡起頭看了一眼,發現自己竟然被送回了在京中租住的宅子門前。

還未等他起身,門就從裏面打開。

一個面相嚴肅的婦人從裏面出來,見到渾身濕透的裴桓,頓時嚇了一跳。

“桓兒,你這是怎麽了。”

裴桓在她的攙扶下站起身,敲了敲疼的似要裂開的頭,安撫了母親一句:“娘,我沒事,與同窗喝了點酒,不慎跌到水坑裏了。”

裴母皺著眉心疼的訓斥了幾句,裴桓不甚在意,只是覺得胸口處似乎有什麽東西。

他伸手探進去,在濕漉漉的衣服內袋裏取出了一封信。

這是什麽人放進自己懷裏的,難道是剛剛送自己回來那人。

他不動聲色將那封信放回去,直到回到臥房將母親安撫出去,才將信封拆開。

裏面一張信箋上只有寥寥兩行字,因被衣服浸濕,墨跡稍有暈開,但依舊能辨認出字跡。

【誰無暴風勁雨時,守得雲開見月明。翰林院督察院中清流眾多,可助你一臂之力,望避其鋒芒,靜候時機。】

裴桓怔怔的看著信箋上的字,雖然不知是什麽人送來這樣一封信,可於此時的裴桓而言,無疑是一種希望與安慰。

母親的聲音又在門外響起,她已經讓家裏的小廝打了熱水過來了。

裴桓用熱水擦了遍身子,換上了幹凈的衣服,重新坐下審視那那封信,慢慢品著最後的一句話,心中漸漸沉澱出些思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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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七月,盛夏的暑熱氣愈發重了,人只要略微動一動都覺得渾身濕粘的難受。

韶音閣因此新添了許多的冰鑒,在悶熱的屋子裏緩緩滲出涼氣,倒讓人好過了不少。

“姑娘,這廚房特意燉了鯽魚湯,還有這幾樣炒鮮蔬都是特意讓他們做的口味清淡的,你多少吃點啊!”

小招有些急的勸著,”你這一天都沒怎麽吃東西了,總這麽不吃飯,身子哪受得了。”

謝塵踏進韶音閣,見桌上的幾道菜幾乎沒怎麽動,瓷碗裏的粳米飯也只是去了個小小的尖,便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