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眸中映著紙箋上工整漂亮的小楷,謝塵難得帶著點溫潤笑意的幽邃眉眼頃刻間涼了下來。

濃黑沉暗的眸子中仿佛寒冰乍迸,片片碎開落在眼底。

他纖薄的唇角勾著,線條利落的下頜卻微微繃緊。

呵,好一個,惟願君心似我心。

倒是他犯了愚,小瞧了戚家的家風,這般被送來的誘餌,這麽明擺著的一樁交易,自己究竟在妄想些什麽?

掌中的紙箋隨著手掌合起緩緩緊握成拳,發出細碎輕薄的響聲。

接著那難得一見的漂亮字跡變成了皺巴巴的一團,被扔進了桌下竹編的字紙簍。

謝塵盯著紙簍裏的一團紙,拿紙團棱角分明中帶著弧度,乍看好似一張裂開嘴,在無聲的嘲笑著什麽。

他抿著唇角,從袖中抽出素白軟緞帕子,仔細的一根根擦了手指,接著提聲喚人進來,漠然吩咐道:“擺飯吧。”

頓了一下,他的視線掃過茶幾上的那一盅已經冰涼的鴿子湯,他眼神陰翳:“把那盅湯也端上來。”

李濱一路快馬,氣喘籲籲的趕回來時,謝塵還尚未用完飯。

他正端著那碗涼透的鴿子湯,慢慢品著。

見李濱進來,他眉眼未擡的道:“見到張泉了?”

李斌並未察覺謝塵情緒的一樣,點點頭,有些猶豫的皺眉:“見到了,只是——。”

謝塵接著他的話道:“只是張泉說,這事兒他管不了,就將你搪塞回來了,是不是。”

李濱愣了一下,忙誇贊道:“三爺果然料事如神,張公公就是這麽說的。”

“呵。”謝塵發出了一聲不含溫度的輕笑,抿了一口羹匙裏的湯水,冰涼油膩的感覺順著唇舌劃了下去。

“三爺,您既然知道,為什麽還要送信過去?”李濱臉色難看,“您不是早與張泉在江西之事達成一致了,怎麽他如今竟然是這般態度?”

謝塵用湯匙敲了敲碗裏的鴿子腿,輕嘲道:“官無恒友,禍存斯須,勢之所然,我也不過是試探他一二罷了。”

轉著手裏的湯匙,他語氣逐漸淡了下來:“陳泓是司禮監稟筆,雖然這些年一直被張泉壓著,可到底是司禮監的人,如今又傍上了太後,張泉已是耳順之年了,還能再蹦跶幾年?自然也是要給自己想一條退路的,他如今呀,是兩邊都不想得罪罷了。”

李濱一聽便有些急了:“那可怎麽辦,前幾日便已經有大量彈劾越大人的奏章送到內閣了,只是都被壓下留中不發,再這樣下去,怕是越大人要不妙啊。”

謝塵沒說話,只是將碗裏又冷又油的鴿子湯喝了個見底。

·

翌日,幹清宮東暖閣。

元康帝將手中的奏折翻了翻,看著站在不遠處,長身玉立狀似恭敬的謝塵,無奈搖搖頭。

“妄之,你知道內閣這兩日收到了多少封彈劾越敬澤的奏疏麽?”

謝塵垂首不語,只待元康帝把話說下去、

“三十七封,整整三十七封彈劾奏疏,朕繼位以來頭一次收到對以為官員這麽多的彈劾,這就是你特意選出來整飭江西官場的人才?”

元康帝的話聽字面意思很是不客氣,可語氣卻輕松的很,似乎還帶著兩分打趣。

謝塵自是能聽出來元康帝話裏的意味,他開口直指問題核心:“皇上,江西既有豪紳盤踞,又有宗室封地,向來勢力構成復雜,絕非鐵板一塊。”

說到這,他頓了頓,瞧見元康帝正眯著眼一本本翻看彈劾奏疏的署名,接著道:“如今卻官宦士紳結成一體,想要整垮新上任的江西總督,自然是有人在背後串聯,只要找出這串聯之處,對症下藥便是。”

元康帝輕笑一聲,用手中奏疏指了指他:“妄之,朕與你相識有十幾年了,還在這兒與朕賣關子?”

謝塵也微微翹起唇角,語氣輕松:“皇上與臣相識十年有余,當然知道臣想說什麽。”

元康帝旋即起身走到謝塵身邊,伸手在他肩膀上錘了一拳:“你啊,和當年一樣,還是這副傲氣勁兒,半點兒沒收斂,明年入了閣可得學著老成持重些了。”

謝塵卻只是笑了笑,道:“若不是有皇上信重,臣怎麽十余年不變?”

元康帝聽完頓時朗聲一笑道:“這麽說還要怪到朕的頭上,都是朕縱容的了?”

他一邊拍著謝塵的肩膀,一邊將那封內閣最新呈上的彈劾奏疏塞了過去,語氣帶著些許意味深長。

“妄之,你既清楚這其中串聯之處,便要盡快想辦法解開,你年紀太輕,若想入閣必要服眾,有些事朕做的多了,與你並非好事,你明白麽?”

謝塵神色一正,躬身應道:“皇上放心,臣明白。”

從冬暖閣出來,謝塵便瞧見門口正一個明艷非凡的宮裝麗人等在那,正是如今三皇子的生母,最受元康帝寵愛的沈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