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唱一和

子時,垂拱殿內燈火通明,宛若白晝。

只見大殿中央擺置著一溜長案,桌案上高高摞著近十年來的《魚鱗圖冊》,伏案的戶部度支使們人手一個棗木算盤,清脆的噼啪聲響繞梁不絕。

戶部每隔上三年,會派巡田吏將每家每戶的田地按照肥沃,貧瘠排列進行測量,分別繪制入《魚鱗圖冊》。好以此為依據,向百姓征收賦稅,處理田地糾紛等。

所以說《魚鱗圖冊》是統計大魏耕地與賦稅的最好憑證。

陶臨淵正襟危坐於太師椅上,居高臨下。

男子修長手指翻閱戶部官員剛剛整理出的田契帳簿,果然在其中發現了不少問題。

今日在騎射場上,小皇帝不經意間說的一席話突然點醒了他。

大魏這幾年算不上風調雨順,甚至兩年前還在蜀地鬧了一場旱災。桑樹喜水,旱災過後,按理說桑蠶吃不飽肚子,吐絲量會大大減少,對應產出的蜀錦也會減量,可觀蜀地供給京城綢緞行的蜀錦卻不少反多。

由此可見,原本用於耕作農田的土地已被佃戶栽種上桑樹牟利。

只是普通的佃戶可沒這麽大膽子對抗朝廷禁令,還能逃過朝廷定期派去的巡田吏。

除非是那些擁有土地的世家大族買通了司農寺的官員,官官相護,附下罔上。最終不僅在本該種植農田的土地上種植桑樹,還享受著農田的低賦稅,可謂是兩頭大占便宜。

陶臨淵將手中賬簿扔出去,不偏不倚打在司農卿的烏紗帽上,他冷冷道:

“韋大人可否和本王解釋一二,登記在魚鱗冊中的農田怎會在十五年間少了一半?”

被點到名字的農寺卿偉譽頓覺自己的脊骨爬上一層寒意。

一個時辰前,他還在床榻上摟著軟玉嬌香的小妾睡得正酣,突然被府中響起的吵雜聲音驚醒,待他被兇神惡煞的薛錳從被窩裏拉扯出來,才知道攝政王要深夜召見自己。

入了垂拱殿,瞧見度支使們一個個手捧《魚鱗圖冊》忙得熱火朝天的情景,韋譽的心中登時警醒了幾分。

他擡頭仰視紫檀木桌案後男子冷冽的雙眸,故作鎮定道:

“興許是前兩年大旱,不少佃農交不上賦稅,棄田從商,從而廢下來...”

韋譽的話還未說完,一名皇城司使步入殿內,對攝政王畢恭畢敬施了一禮,朗聲道:

“啟稟攝政王,下官奉命搜查韋府,在書房暗室中找出五萬兩黃金,四十萬貫的飛錢和數箱古玩珍寶。”

陶臨淵放下《魚鱗圖冊》,修長手指輕叩紫檀木桌面,在寂靜無聲的殿中發出噠噠的聲響。

這一聲聲脆響好似敲打在韋譽的骨縫上,讓他情不自禁抖似篩糠。

“農寺卿一年的俸祿不超過六萬五千貫錢,韋大人可否告知本王,你書房裏的金銀珠寶又是從何而來?”

韋譽見事情敗露,他想起自己身後那些得罪不起的世家大族,眸底閃過一道精光,毫不遲疑朝殿中的盤龍大柱撞去。

只要他死了,便是死無對證,他的妻兒也會受到那些人庇佑。

還好守在一旁的薛錳早有準備,一把擒住欲要觸柱自盡的韋譽。

“司農卿韋譽,篡改田契,以權謀私,即刻削去官職,押入皇城司審問。”

殿內噼裏啪啦的算盤聲不知不覺停了下來,戶部官員悄悄看向太師椅上神色冷雋的男子。

攝政王雷厲風行,在半夜就定下韋譽的罪,想來在明日早朝上,那些與韋譽暗中有勾連的臣子,定會被攝政王的雷霆手段打得措手不及。

果然,在翌日早朝上,當皇城使將韋譽的認罪書在文武百官面前亮出來,即刻在金鑾殿中掀起一片嘩然。

站在最前列的沛國公臉色鐵青,他習慣性伸手想去捋一捋胡子,卻碰到了光溜溜的一團褶子肉,心中愈加惱火。

坐在龍椅上的魏無晏聽到殿下百官竊竊私語,不由微微側目,看向身旁眉眼清冷的蛟龍大人。

攝政王似是察覺出她的目光,轉頭沖她一笑:

“微臣還未謝過陛下昨日送來的晚膳。”

男子這身皮囊本就絕色,一對勾人的鳳眼微微彎起,眉眼間的寒霜消退,仿若春風拂過冰封已久的山谷,裂開一道縫隙,流出涓涓細流,悄無聲息召回大地春色。

魏無晏大飽眼福後,報以落落大方一笑:

“朕聽詹公公說攝政王昨日在垂拱殿案牘至醜時,一想起愛卿深夜還在為國事操勞,而朕卻在呼呼大睡,朕心裏愧疚得緊呐,恨不得親自下廚烹上一盅參湯,好為愛卿補補虧空的身子。”

小皇帝一如既往油嘴滑舌,興許是昨夜睡得不錯,少年亮晶晶的大眼好似一汪清泉,水波蕩漾,卻又透出幾分真誠。

陶臨淵勾著薄唇,低眸看著少年露在龍袍外的纖纖玉指,語氣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