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樂章I

音樂家的靈魂,早已成為了藝術的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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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詩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開懷大笑過。

這一刻,她是如此清晰地認識到,森川光是除去裴曲外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他陪她度過最艱難的時光,是他陪她走出黑暗的過去,是他親眼看著她從泥濘中掙紮起身,重新走上明亮的舞台。自從那一年他們在櫻花樹下相遇,她在這世界上好像就多了一個家人一樣。她抱著他的脖子好一陣,然後扶著他的肩膀,盯著他的眼睛:“你的眼睛真的好了?真的看得到了?”

他回望著她,眨了一下眼睛:“是。”

“可是,為什麽?這事來得太突然了。”

“當初會裏的人動手破壞了我的角膜,以當時的技術,復明的可能性是幾乎為零。但不管是什麽懲罰,只要超過二十年,就可以接受治療。現在時間到了,也有了醫療技術,所以我就去做了手術。”

“原來是這樣,那太好了。不過……”裴詩湊近一些看著他,稍微歪了一下腦袋,“盲人真的和普通人的眼睛不一樣……這樣看,你的眼睛比以前漂亮多了。難怪我進來的時候,就覺得你今天特別好看。”

他沒有回答,但嘴角保持著笑意。

她激動極了,又繼續追問:“那你看得到我長成什麽樣子嗎?”

“能。”

“那……有沒有失望?”

“有一點。”

裴詩當下語塞了,一邊嘴角歪了歪,橫了他一眼:“那還真是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原以為是個非常有親和力的鄰家妹妹,沒想到是這麽漂亮的美人。確實有失望呢。”

裴詩很少和別人聊到自己外貌的話題,聽他這麽說,呆滯了片刻臉就開始發燙,支支吾吾地說:“你在說什麽啊,眼睛好了連嘴也變得油滑了嗎?我才不是什麽美人。”想了想,賭氣一樣說道,“組長才是美人。”

森川光又笑了,也不再和她爭執這個話題:“今天醫生來幫我復診,我以為很快會結束的,沒想到居然弄了這麽久。讓你在外面等累了,真是對不起。”

“你是在侮辱我的人格嗎,居然為了這種事跟我道歉?”裴詩佯怒道,“有什麽東西能比你的眼睛重要嗎,沒有。哪怕我馬上要舉辦音樂會,聽到這個消息,也會為了你立刻取消的。”

森川光眨了眨眼,像是受到了什麽觸動:“小詩……”

“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把眼睛養好,不要用眼過度。我這幾天會比較忙,但一定會抽空來看你,陪你聊天。等你完全好了,一定要來聽我的首場音樂會。”

“好。你的音樂會想定在什麽時候?”

“二月的最後一個周末,或三月的第一個周末。你看看這兩個時間段能預約到音樂廳嗎?不能的話再往後也可以。”

“為什麽要這麽晚?你不是必須要在這幾天增加銷量嗎,訂那麽晚,對這幾天專輯銷售其實沒太大幫助。”

“沒事,我有安排,你要相信我。”

看見她這麽成竹在胸的樣子,他也不再試圖說服她:“好。”

“那我先走了哦。”

“好。”

裴詩拿著手機、包和外套站起來,快步走到門口,然後又轉過頭來喚了一聲:“組長。”

夜空浩瀚猶如海洋。明月像是一顆鵝卵石高懸在空中,海邊的銀沙被冬季的風洗淘成銀河。屋內所有的光明都是由燭光與冬夜的光華組成。他再次擡頭看著她,看她以如此鮮活的形象站在他面前。他沒有撒謊。在他重獲光明的眼中,她確實比他想得要漂亮得多。

後院的驚鹿剛發出一聲輕響,世界卻因此變得更加寂靜。她朝他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看到你的眼睛復明,我真的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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彥玲從陳舊的盒子裏拿出一張照片。那是夏明誠、夏承傑、夏承司父子三人在盛夏集團門前拍的合照。當時盛夏集團瀕臨倒閉,夏承司剛從倫敦回來,準備接手父親的工作。三人第一次在公司裏開完董事會,就在樓下拍了這麽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夏明誠臉上掛著他特有的官方微笑,完全看不出當時他其實心事重重;夏承傑戴著黑框眼鏡,眼角和肩線都微微下垂,有些太過溫和;夏承司卻微微皺著眉,像是很嫌棄拍照這件事本身。

每次看到夏承傑鼻梁上的眼鏡,彥玲總是忍不住露出和夏承司一樣的表情。其實沒有幾個人知道,夏承傑的左眼鏡片其實是平光眼鏡,右眼卻有一千多度。會有這麽高的度數,也是出自一次意外事故。

那一年是夏娜反叛期最嚴重的時候,因為同學說了一句“你的戀兄情節確定只對你二哥發作嗎?因為說不定你爸爸在外面還給你生過好多哥哥呢”,她就氣得直接搬起磚頭去砸對方的腦袋。正巧那天下午夏承傑開車來接她,看見她在那裏玩命,嚇得趕緊沖過去阻攔。同學都已經被嚇跑了,她還是完全不聽,哭紅了臉,扯著嗓門說著要把那個同學殺掉。兩個人拉拉扯扯了半天,磚頭剛好砸到夏承傑的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