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這天一大早,賀圖南還是跟賀以誠一道去了,車程真他/媽的長,這是他唯一的想法。

“你留在車裏,不要進去。”賀以誠交代他,一路上,父子間無話可講。

這條路,走得次數不算多,可已經走到忍無可忍的地步,若是春天來,兩旁還有些生意可感,現在肅殺得百鳥絕跡,萬木枯透。

賀以誠下車時,關車門的動作利落強悍,那麽一聲,震得賀圖南扭頭:展顏家破敗的木門上,沒貼春聯。

剛進院子,賀以誠踩了一泡熱乎雞屎,他眉頭都沒皺,也不去管,很清楚展家房屋布局,直接走到展有慶的那間屋子,果然,他四仰八叉躺著,展顏穿了舊襖,袖口挽著,敗露的棉絮像鯊魚的牙齒那般排列著。

她正給他爸剝橘子,頭發沒梳好,毛毛的,隨便拿個黑皮筋紮住了。

賀以誠從頭到腳把她打量個遍,冷眼看著。

“賀老板……”展有慶先看見的他,下意識掙紮要起,展顏也轉了身,喊句“賀叔叔”。

“顏顏,快,快給賀老板搬凳子倒茶。”他吩咐展顏,展顏便一一去做。

賀以誠神色還算尋常,問了兩句展有慶怎麽回事,問完,才看向展顏:“你奶奶呢?”

“在廚房給我爸燉雞。”展顏知道他來接自己的,臉上並沒幾分興奮的意思,語氣也淡。

賀以誠點頭:“我跟你奶奶說幾句話。”

廚房裏,奶奶正在洗剛褪了毛的雞,見賀以誠進來,哎呦一聲,手在圍裙上抹兩把,說:“賀老板,上堂屋喝茶?”

“我過來接顏顏。”賀以誠連羊皮手套都沒摘,說著,眼尾掃了眼這黑不溜秋到處油汙汙的廚房,一陣反胃。

奶奶立刻換了苦大仇深的臉:“哎呦,賀老板,顏顏這個時候哪還能念書?你們城裏人是不知道,這一開春,地裏多少活等著,來來來,你看看家裏這羊啊,豬啊……”她去扯賀以誠胳臂,被他不耐煩一躲,眼鏡後頭那雙眼,似譏似諷,他打斷她,“這跟顏顏沒關系,你再忙,還有顏顏爺爺能照顧你兒子,再不濟,不是還娶了新媳婦兒嗎?找女人做什麽的?”

“看賀老板說的,”奶奶松了手,知道他嫌棄,卻也滿不在乎,掰著手指頭數落:“新媳婦兒哪是那麽好娶的,訂禮,金耳環金戒指,開春這房子也得翻了重蓋,哪樣不得花錢?要啥沒啥,人家跟你過個什麽勁兒?哪裏能跟賀老板比,您手指頭漏點縫兒,夠我們娶十個八個媳婦了不是?”

賀以誠仿佛早有所料,他輕撣胳膊,那上頭不知幾時落了點浮灰,也許是出堂屋時蹭到哪裏。

“你賣孫女,已經賣一次了,我不是小氣的人,”他擡眉,目光犀利,“老人家,做人不要太貪心,會折壽的。”

奶奶也笑得尖利:“呦,瞧賀老板說的,您大魚大肉享不完的福那是怕折壽,我們苦了一輩子,早死早托生,我倒想趕緊合了眼,省得受罪。顏顏伺候她爸,天經地義,我們養了她十幾年,她爸不能動,她不說去南邊電子廠打工掙錢,還要念書,這才是貪心,喪盡天良的。”

賀以誠微笑:“那你怎麽不去尋死呢?上吊,跳河,撞墻,想死有的是門路,實在不行,我開車來的,你跳車我也可以幫忙。”

奶奶臉色一變,著實沒想到賀以誠看著那麽斯文一人,嘴巴這樣壞,笑笑的模樣,竟然這樣壞!

“賀老板,你這講的還是人話嗎?”

賀以誠心平氣和:“跟人才講人話,六月那次,我們談好的,給你們的已經夠多,你現在又想多詐我兩個錢,這次是展有慶娶妻,下回呢?沒完沒了了是吧。我可以告訴你,我是有錢,但絕對不會再給你一分。”

奶奶被人戳破那點心思,不覺什麽,見賀以誠像是軟硬都不吃,笑面虎一個,索性撒起潑來:

“顏顏是我們展家的人,賀老板,你有錢有勢,也不能搶孩子,走到哪兒,你都是不占理的,要不然,咱們去派出所?”

說著,就去拽賀以誠要把他往外拖。

爺爺從外頭回來,見狀忙把東西一丟,過來勸:“你這是做什麽,有話好好跟人賀老板說。”

奶奶不依,手勁兒不亞於個男人,倒把賀以誠就這麽連拖帶拽搡到大門口,她往地上一坐,開始哭號:

“我的娘哎,我們有慶咋就那麽命苦,婆娘偷漢子,閨女也要攀高枝兒,這摔的不能動了,閨女也成人的閨女嘞!”

那哭腔,極富韻律,配著甩出的一把把鼻涕眼淚,悉數落在了車中賀圖南的眼裏,他立刻下車。

老太太這個樣子,很快引得街坊鄰居來看,對著賀以誠指點。

爺爺恨得直跺腳,一點辦法沒有,連說幾個“丟人呐”,走過去,討好似的看著賀以誠:“賀老板,您進屋來,把顏顏帶走。您進來,我幫孩子拾掇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