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000年,老百姓們紮堆生孩子,想要“千禧寶寶”,1月1號零點,電視台的媒體們湊在婦產醫院,等著迎接本世紀最早的“世紀嬰兒”,晨報甚至刊登了新生兒的第一個腳印圖片,辦公室裏,老師們看著報紙,說,等這群孩子念高中,咱們都該退休啦。

對學生而言,千禧年似乎也沒什麽了不起的,今天和昨天區別不大,這股新鮮勁兒,很快隨著期末考的到來而被沖淡,千禧年也得考試啊。

日歷表上,離能回家的日子近了。

班主任說,期末考試的成績到時以郵遞方式寄到每個同學家裏,底下一片哀嚎,展顏想了想,在班長統計聯系方式時,留了賀叔叔家地址。

“你住南門花園小區啊?”班長余妍其實並不算太意外,盡管,剛開學時,展顏介紹自己,說從米嶺鎮上來,但她平時的穿著打扮,格外洋氣,是女生男生私下都會議論兩句的事。

“現在住那兒。”展顏卻不想多解釋。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同學們對貧富貴賤之分沒有太多感受,最多有個城裏人鄉下人的印象。尤其北區來的學生,大家打小都在工廠大院裏廝混,你爸是張工,我爸是李工,沒什麽區別。

但自從進入90年代後半段,下崗潮起,青春期的他們似乎一夜之間就明白了貧富貴賤,人情冷暖。

余妍是北區的孩子,父母雙下崗,她只能去爺爺奶奶家混飯吃,即便是親人,混飯吃也要看人臉色,叔伯大娘嬸子,大家各懷心事,誰吃的多,誰拿的又少,雞毛蒜皮的事兒,只要牽扯到錢,照吵不誤,甚至大打出手。

這下,她更加默認展顏家裏實際上非常富裕。

放寒假時,賀叔叔過來接展顏,要把她的被單被罩打包帶走回家洗。展顏收拾了整整一書包的學習資料,沒塞完,又找了兩個大袋子。

“怎麽帶這麽多東西?”賀以誠把後備箱打開。

展顏說:“給孫晚秋王靜的。”

她把這學期的試卷分類整理了,每一科,都有對應的文件夾,一張都不少。

“你總是能想著你以前那些同學。”賀以誠每次跟她說話,都是笑眼相對,語氣裏,則充滿贊賞。

大約是知道她的心思,賀以誠帶著展顏去市場準備年貨,途經銀行,他進去取點錢。

銀行門口站著個穿舊襖,兩手插袖口的叔叔,在賣對聯,年關銀行這兒人來人往的,倒是個擺攤的好去處。

冬陽照在柱子上,到處都明晃晃的。

“叔叔,對聯怎麽賣?”展顏問他。

見是個小姑娘問,對方也是一臉熱枕:“孩子,這是我自己寫的,一塊錢一對。”

以前在家裏,媽會卷了紅紙,拿著墨,再帶點炸的麻葉去一位老民辦教師家裏,請人寫對子。

展顏見他殷切盯著自己,別開臉,打算等賀以誠出來商量。

“賀叔叔,家裏要買對子嗎?”她等他一現身,趕緊跑過去問,賀以誠早瞥見了賣對子的中年男人,便過去要了五塊錢的。

“再送您倆福字,不要錢。”男人賠著笑,語氣高興。

賀以誠掏出錢夾,說:“多謝,那倒不必,該多少錢算多少錢,不過,我看你這字寫得很講究,有些功夫在的。”

許是得到了認可,男人反倒有些靦腆,說:“以前當個業余愛好,還有進步空間。”

“那我再要幾個福字,一共十塊錢的吧。”

“好好,我這就給您裝好。”男人話音剛落,臉色就變了,把對子往賀以誠手裏一塞,手忙腳亂收拾起他那堆東西,一陣風過來,吹跑了他的“福”字,展顏趕緊去撿。

原來,是城管來攆人了,這叔叔眼真尖,展顏都沒見到呢。

“哎,哎,說多少遍了,這地方不能擺攤,什麽樣子?東西都留下!”來人不怎麽耐煩,說著,就要動手。

“同志,同志,您看,我這就走這就走,下回肯定不來了。”男人上前給他拱手賠不是,這人理也不理,一腳踢散了對子,“下回?下回你們還敢!”

“算了,小本生意,都不容易。”賀以誠掏出一盒萬寶路,他不怎麽抽,但口袋裏必定要放著煙,隨時隨地能用來社交。

他把煙遞給城管,這人狐疑瞧幾眼,不認得,賀以誠微微笑著:“萬寶路,香港貨。”

這人看他一襲呢子大衣,筆挺板正,猜是個什麽老板,煙在掌心輕輕磕兩下,人也客氣起來了:“您不知道,我們沒辦法啊,上頭有任務,這影響了市容市貌回頭我們也得挨批不是?”

展顏聽賀叔叔跟這人說話,默默幫賣對子的把東西重新歸總,外頭冷,賀以誠讓她去車裏等。

“賀叔叔……”她挨著他,眼睛裏有關切,賀以誠摸了摸她肩頭,“沒事的,我很快過來,去吧,別凍壞了。”

展顏把買的對子和“福”字帶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