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人心脆弱的時候, 便喜信鬼神之說。折夕嵐和班明蕊走後,班鳴岐坐在榻上,拿著銅錢拋了一卦, 測出了大吉的卦象。

他一點也沒有高興。這幾日的卦象實在是怪,出了大吉是大兇, 出了大兇還是大兇, 好似他怎麽算,這卦象都是兇的。

那就不算了。他痛定思痛,索性將銅錢和卦盤都放到了一旁的小箱籠裏。

不算就不會有大兇。

折伯蒼從他開始算卦就一直盯著他, 好奇問, “表兄,這般不是自欺欺人麽?”

班鳴岐一本正經的解釋, “天欺你, 人欺你,都是欺負。唯獨自欺欺人,是能讓自己歡喜的。”

折伯蒼摸了摸小腦袋,“您這說了跟沒說一般啊。”

班鳴岐笑起來, 給他遞了一塊糕點, “我說了啊——我高興。”

折伯蒼接了糕點啃, 點了點頭, “行叭, 你高興就好。”

“阿姐說, 人要活得歡喜一些才好,不能整日裏愁眉苦臉,這般會趕走財神爺的。”

班鳴岐:“你阿姐說的很對。”

折伯蒼卻嘆氣, “可我們每天這麽高興, 怎麽還是沒有財神爺來呢?好窮啊, 都成窮高興了。”

班鳴岐好奇,“你跟你阿姐……你們,你們一直很窮嗎?”

折伯蒼點頭。

“窮的,不過比起那些沒有家的人,又好多了。至少我們有宅子住,再窮也有飯吃。”

聽說之前家裏更窮,但是自他記事起,家裏吃的沒斷過。比其他人好太多了。

雲州多窮苦百姓,阿姐說,怕是天下的乞丐都在雲州城裏堆著。

他想到這裏,不免一番雄心壯士,巴巴的站起來,認真道:“將來我考中了狀元,便要先在京都賺錢,然後把京都賺到的銀子都送回雲州去給窮人,我想讓雲州城裏的冬日不再死那麽多老人家,想讓雲州城裏沒有馬賊,戰亂,瘟疫,讓大家都吃飽穿暖,路上不再有凍死骨。”

大善樂為施,大智實為善。

這句話他一直記在心裏。

班鳴岐就很是欣賞他小小年歲有如此大的志向,誇獎道:“你能有此覺悟,真是厲害。”

他將藏著卦盤和龜甲銅錢的小箱子抱起來,準備塞進另外一個更大的箱籠裏。因傷心的事情即將要被大箱子鎖住,所以語調也十分輕松,笑著道:“伯蒼,你是真的厲害,我在你這麽大的時候可沒有想這麽多——你怎麽會想到這麽長遠的事情?”

本是隨意一問,誰知道折伯蒼更加認真。小小的臉一片肅穆,放下手裏的瓜子,道:“我伯父和堂兄是戰死的,阿爹阿娘是得瘟疫死的。”

“我全家都死了,是被折家阿爹收養的。”

“所以,我希望世上沒有戰亂,窮苦,瘟疫,希望其他的孩子不用像我一樣。”

小兒說話,發自肺腑,一言一語都是自己曾經的家史,讓班鳴岐升起悲壯之心。

而後見折伯蒼擡起頭,頗為不解的看向他,“表兄,你為什麽不願意做官呢?多少人因為考科舉而苦讀一輩子卻做不了官。你那麽聰慧,可以考個狀元,為什麽不呢?”

折伯蒼之前聽明蕊表姐說過,表兄不願意做官,只願意做個詩人。

做官難道就不能作詩了麽?

班鳴岐不知道怎麽回這個稚子,想了想,還是以大人跟大人對話的姿態回他,道:“我心不在官途,不在朝堂,而在書籍,在山水之間。”

他是個自由自在的人,不想為了官途而束縛自己。他看過父親的官宴,一群人推杯換盞,十分虛偽,拿著朝廷的俸祿,做著見不得人的勾當。

朝廷的水不清,無數雙手在裏面攪渾了偷東西,被人抓住了,他們卻冠冕堂皇的說水至清則無魚。

他做不了這般的人,他該清清白白的活著,就算是死,也要清清白白的死去。

折伯蒼就撐著一雙手看他,“表兄,願你能得償所願,也願我能得償所願。”

班鳴岐摸摸他的頭,“願神明庇佑。”

折伯蒼就笑,“表兄,你剛把神明裝進了箱子裏,現在又想讓他們庇佑啦。”

“做人不能這般貪心的。”

班鳴岐一愣,然後笑起來,“是,即便是我,也免不了貪心。”

……

另外一邊,折夕嵐跟著班明蕊回到帳篷裏,一直沒有說話。她方才哭過,眼睛是紅的,還有些腫,班明蕊什麽也沒有問,只是取了一個熱雞蛋用白布包著,在她眼睛上面滾來滾去。

折夕嵐被熱乎乎的雞蛋滾得眼睛舒坦,笑著道:“我從來沒有這般敷過眼睛。”

班明蕊,“你沒有的事情多了去——再過半月便是年節,還有院校,咱們兩個染指甲去吧?過年也不用習武,指甲長了不要緊,長指甲要用花枝染了才好看。”

“你看三姐姐和四姐姐,指甲染的多好看。”

折夕嵐見過京都的小女娘們染得姹紫嫣紅的指甲,確實好看。她閉著眼睛舉起雙手給班明蕊看,“我的手能染嗎?好像生了倒刺,算不得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