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全要

中陽城正值春來節期間。

中陽最古老的那株迎春開花後, 城中百姓們就會連慶三日,趕早集趕夜集,朝迎親暮歡慶, 如此就叫春來節。

三殿下提起春來的習俗後, 沈元夕心生向往。三殿下瞧了出來, 說道:“今晚是最後一夜, 現在正是時候,遊春吧!”

沈元夕冷靜下來,惦記著正事。

“殿下不是要為幽主尋魂嗎?”

三殿下輕描淡寫道:“我已有眉目, 知道該往何處去了。早去晚去都會在,不急。”

沈元夕又道:“殿下這樣出門被人看到……要緊嗎?”

他的樣貌加上那惹人注目的銀發, 誰見了都知道是三殿下, 怕是走哪都要被圍住, 還怎麽自在遊春。

三殿下學著田莊裏的農人, 將發絲與灰藍色的發巾相纏,繞在了頭上。如此一來, 發巾蓋住了部分銀發,再穿個連帽的鬥篷,就遮擋完全了。

可沈元夕退後幾步, 遠遠看了, 搖頭道:“殿下就算是這種打扮, 靜靜站著, 都會有人去尋你那張臉。”

他把渾身上下遮掩住, 也還是芝蘭玉樹的一抹, 風華無雙, 又豈是能遮住的。哪怕沒有看到臉, 也能從身姿上看出這應是個美人, 故而一定會有人想要窺探他兜帽下的那張臉的。

三殿下戴上了一張樸實無華的儺面,那面具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一般在鄉間的戲中都只是過場的角色,跑堂的,賣貨的,討生活又油嘴滑舌的小商小販,並不起眼。

可那張不起眼的儺面扣在三殿下臉上,沈元夕仍然從那張哭笑不得的不正經儺面上,看出別樣的誘`惑來。

三殿下問道:“這樣總行了吧?”

“……就這樣吧。”沈元夕道。

中陽城內戲台雜耍婚宴同在最後的迎春夜湊熱鬧,燈影幢幢,人來人往。

這裏的叫賣聲不同於華京,他們用本地的腔調兜售著貨品,沈元夕半個字沒聽懂,卻興趣盎然。

稀奇古怪的雜食玩意琳瑯滿目,大多都是沈元夕從未見過的。

長著翅膀的魚燈,頂著大頭木偶唱戲遊街串巷的戲子,吃一口就滿嘴沾白毛的發糕……

沈元夕每指一處,三殿下就悉心為她講解,百年風俗,各州傳承,他如數家珍,就沒有他沒見過的,就沒有他不會的。

“有賣花種的!”沈元夕瞧見角落裏的貨架,它擔在賣貨老頭的肩膀上,左邊是苗,右邊是藥匣子一樣的箱子,分格放著種子。

沈元夕問他:“哪些能開紅色的花?”

賣貨的老頭給她指了幾種,但因官話不熟,嘰裏咕嚕比劃著,沈元夕卻沒怎麽聽明白。

轉頭想問三殿下,身邊卻沒人了。

沈元夕視線尋了一圈,看到了不遠處的兜帽尖。

只是露個尖尖,她都覺得這個兜帽尖,有著與眾不同的吸引力,是整條街上最好看的尖。

視線再往他身旁走,看到了外出采買一直未歸的雲星。

雲星做了人,好似沒從前高挑了,比三殿下矮了一頭,身形仍然很薄,側面看窄窄一條,橡根有韌性沒氣力的柳條。

沈元夕想叫三殿下,可這個稱呼,四海皆知,不能當街呼喚。

三殿下早已察覺到她的視線,他的儺面轉了過來,面具下的血色眼睛笑望著沈元夕,隔著一條街,與她對望。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意思,他在等她開口,等她叫出那兩個字,他的名字。

沈元夕張開嘴,又閉上,她叫不出名字來。

“三……少爺。”沈元夕踮起腳,招了招手。

三殿下的手指按住儺面,慢慢移開半邊,露出一側的臉,輕輕動唇。

叫——名——字。

他無聲催促著。

沈元夕數次鼓起勇氣,卻實在無法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叫出臨朔兩個字。

三殿下悠悠等著。

今日,如果不叫名字,他是不會過來了。

沈元夕拍了拍臉,再次提起氣,但未等她喊出名字,人群推動著一輛木牛狀的巨型花車,浩浩蕩蕩經過,隔開了她的視線。

花車上是今夜選出的福春娃,被祖母抱著,白白胖胖坐在那裏,這麽多人看著,不哭不鬧,手舞足蹈跟著笑。

福春娃兩旁是踢彩球和吐火的雜耍人,前頭還有個執鞭子的人穿著一身綠色的錦袍充當著春耕神,“驅策”著木牛前行。

花車後面跟著吹拉彈唱的隊伍,梆笛嗩呐三弦,還有個站得最高,手裏拿著鑼,邦邦敲著,嗓門又亮又高:

“好收成——”

“風調雨順——”

“有糧吃不鬧荒——”

每唱一句,百姓跟著喝彩。

沈元夕也跟著拍手小聲應和著好,她想看久一些,目不轉睛盯著,又著急找三殿下,撤回目光左右尋找著縫隙,捕捉兜帽的那一角尖尖。

她想看看三殿下在牛車經過的時候會是什麽表情,卻想到他戴著儺面,自己即便看到了他人,也無法看到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