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十月是不太平。周其琛本來想低調無事趕緊熬到年底,升個機長,之後他甚至還想過跟郎峰出去度個假。也不用找別的度假地點,再去阿姆斯特丹都行。反正去哪對他來說也不重要,只要是跟他一起去就行。

可是,現在結果是他機長也不著急升了,大病了一場,請了整整一禮拜的假。在這短短一個月裏,他不但回了趟沈陽,見到了周成海和吳淼,甚至現在連白子聿都見到了。事情是一件接著一件來,放到以前他沒法想象自己該怎麽去接受去消化,可真來了也就來了。也許區別是他還是成熟了不少,也許是距離拉遠了反而有緩沖。或者,僅僅是因為……

“幾點過來接你?”郎峰開著周其琛的新車,把他放在了餐廳門口。

周其琛想了想,才說:“一個小時之後吧,不會久。”

郎峰點了點頭:“那我直接在旁邊等吧。你出來之前發個信息。”

周其琛朝他笑了一下,然後轉過身走遠了。他甚至能感受到郎峰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後背上,一直跟隨他走遠,走出他的視線範圍外。他的眼神堅定不移,似有把火,要把他從後背燒到前胸。

見到白子聿的時候,對方穿著平常的休閑服,讓他整個人從頭到腳都顯得陌生,周其琛認他都反應了半秒。過去十年裏面,他見白子聿穿常服或作訓服之外的次數不超過三次,他甚至有種感覺,褪下軍裝的白子聿像是脫離了某種磁場,讓他說的話做的事都打了折減了半一樣。

他們點了兩個菜,服務員過來的時候,周其琛看白子聿翻開了酒單,就給他點了杯啤酒。白子聿擡頭看了他一眼,但沒說話。

酒端上來以後,是周其琛先開口了:“你最近……怎麽樣?”

白子聿長飲一口,才開口說:“挺好的。”

周其琛問他:“和嫂子一切都好嗎?”

白子聿低頭,周其琛也跟著低頭,他看到他無名指上面婚戒曬出來的一圈痕跡。白子聿的工作需要,他每天都在甲板上風吹日曬,比飛行員曬得還黑。如今,印子在,婚戒卻不在了。

周其琛瞬間知道自己問錯話了。

白子聿倒也不介意他這話,很平靜地說:“我們離婚了,孩子歸我。哦對,本來要帶淘淘來的,但是一個親戚正好今天有空,就幫忙看著他了,我一個人來的。”

周其琛啞然。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麽白子聿來趟北京都要帶著三歲的兒子一起。

“當初結婚……是真愛吧。”

白子聿說:“是真愛。現在……也還是吧。可是,結婚也是因為我爸身體不好,他著急要個兒子。孩子……確實改變了很多事情。”

他這一開口,周其琛就覺得他們又滑回之前的模式。白子聿喝了酒之後就會他說這種事情,他只要想說,周其琛就會沉默地聽著。

白子聿隨了他父親,都是少年白頭。闊別三年,他樣貌倒是一點沒變,可是白發從零星的幾根慢慢爬上頭頂。他神情也顯得疲憊,眼睛底下都是青黑。白子聿說,小孩兒沒到一歲的時候,新婚妻子就跟他提離婚了。他起初不同意,因為離婚程序繁瑣,他想堅持到孩子上小學或者他也退役,可她一心就是想離。後來他就同意了。他還說,因為父母年紀大了,他要帶孩子,所以可能會提前退伍。

周其琛聽到這裏,才開口問:“你待到什麽時候?”

白子聿嘆口氣說:“到年底。”

周其琛客客氣氣道:“可惜了。沒有你,對029上面新的航空兵是種損失。”

白子聿被他雲淡風輕的一句話戳了心眼,甚至扭過頭看著玻璃幾秒,才回頭看著他:“十幾個人需要我,和我的小孩需要我,你說哪個需要更重要。”

他倆說來說去沒說到重點,周其琛吃了兩口飯,剛要開口換話題,白子聿像是察覺到了他意思,先說了:“我之前也說了,這次來,是給你帶了個東西。”

他確實是帶著禮物袋來的,周其琛見面的時候盯著看了很久,也沒看出名堂。如今這個袋子交到了他手上,他打開一看,裏面是一塊很不起眼的破布。他心裏面有種預感,果然——把破布裏面包裹著一個白色的部件。那是他墜毀的殲-15戰鬥機尾鉤部分的阻攔頭。其實,他不需要眼睛看,他用手摸也可以摸出來。

尾鉤和阻攔索組成了艦載機降落的攔截系統。周其琛記得,這是ZY2913A1B2號戰機尾鉤的第三個阻攔頭,鈦合金零件,重量9.8kg,已經使用過1328次,還有172次就要替換。那曾經是他生命的最後一環保障,是他的刀刃和他的心臟。

離開致遠艦之後多少個夜晚,他在深圳的高層公寓獨居,長夜漫漫,他會夢到戰機駕駛艙,那方寸空間給他以數千次的壓迫和緊張,又給他無限安全感。事故之後,傘包的名牌被他剪下來,放進小盒子裏珍藏,和周其瑞曾經送給他的剪貼畫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