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5 章

樂盈侍奉皇太後稍晚皇帝兩日回京城, 進了東直門,先不回宮,而是直奔裕親王府臨喪。

裕親王府掛滿了白色的布幔與燈籠, 一片哭泣哀嚎之聲。

兩人被迎進靈堂, 樂盈就看到一個脫了纓帽, 滿臉胡渣,慟哭不止的皇帝。

皇太後立刻眼圈兒通紅, 顫巍巍地上前道:“皇上, 您得保重自己呀!”

玄燁悲痛道:“皇額娘,朕痛失二哥, 情不自禁。”

母子相顧流淚,眾人無不感動,樂盈在一邊低著頭拿帕子擦眼睛。

福全畢竟是晚輩, 且天氣炎熱, 未免皇太後身子有妨礙,祭祀過後, 玄燁便勸皇太後回宮。

皇太後問道:“皇上您是否一同返宮?”

玄燁道:“朕送您一同回去。”

眾人自蒼震門進入東六宮,皇帝先把皇太後送回寧壽宮, 他自己卻入住了景仁宮。

乾清宮是皇帝的辦公室兼臥室, 他現在不回自己的大本營,而是居住內宮,意思很明確,這段時間他暫罷朝政,專心哀思悼念兄長。

群臣再三的勸,皇帝幹脆道:“朕意已決, 爾等不要再勸了。”

直到裕親王出殯之日, 玄燁每日必臨裕親王府悼念福全。

對比早半個多月過世的弟弟恭親王常寧, 福全死後的哀榮已到達極致。

玄燁令內務府按照鄭親王的舊例為福全治喪,同時命除太子以外的全部成年皇子為福全服孝。

樂盈身為後宮女眷,出宮不便,裕親王出殯這日,她派了李金忠前去祭祀。

李金忠回來道:“奴才在宮裏這麽多年,頭一次看到親王的喪儀用了如此高的規格,皇子服孝,一般是太後以及皇後過世才有的服孝規格。皇上還下詔讓裕親王世子寶泰不必降級,直接承襲裕親王的爵位。”

樂盈點點頭,問道:“皇上怎麽樣,還好嗎?”

李金忠道:“皇上哀戚痛哭,眾位皇子與大臣們苦勸不住。”

玄燁是七月初一回到京城的,再到七月初六,福全下葬,他每次去看望福全的靈柩,必定大哭一場,已經連著哭了六日。

一個皇帝的哭到底有幾分真心?樂盈不得而知。

劉大耳愛哭,有真情在,也有作秀在,他的哭為他贏盡人心;樂盈相信玄燁對福全這個兄弟情意深重,不舍是真,難過也是真。

可是天天哭,日日哭,作為一個心智完全成熟的人來說,總有那麽一點讓人說不出的感覺。

樂盈反而覺得,成年人真正到了哀傷至極的時候,不會想著時時刻刻在眾人面前大哭,而是一個人默默地待著咀嚼自己的傷心。

她只能說,就如同漢昭烈帝劉備一樣,有些帝王們感情充沛外放,天生的表演型人格,玄燁亦如此。

皇帝深居景仁宮懷念兄長,後宮諸嬪妃無人敢去打擾。

然而就在福全喪儀結束的那晚,梁九功來到了承乾宮。

樂盈這會兒一點都不想見到梁九功,梁九功卻非常願意來見她,皇上心情不好,底下伺候的人日子就難過,有皇貴妃陪著皇上,皇上的心情也能好幾分。

論起後宮善解人意的第一人除了德妃,再沒有旁人了,皇帝完全可以找德妃啊,樂盈真心覺得她不是會開解人的性子,而且就她內心而言,她沒法兒感受到皇帝的極致哀傷。

皇帝現在的情況是最多是七分哀傷,三分作秀,或者六分哀傷,四分作秀也行,至少樂盈是這麽認為的。

她都不能像德妃一樣作出感同身受的模樣,如何能慰藉皇帝一顆受傷的心?

但去不去,不由她說了算。

……

景仁宮在順治朝是皇帝生母孝康章皇後的居所,後來溫僖貴妃進宮居住此宮,溫僖貴妃過世,景仁宮就沒了主位,只有幾個答應貴人住在偏殿。

皇帝現暫住景仁宮正殿,原本默默無聞的景仁宮迎來它的高光時刻。

梁九功將皇貴妃引入正殿東次間,功成身退。

屋裏點著幾盞燈,還算明亮,樂盈就著燈光打量玄燁,面色還好,只是臉頰稍稍有些消瘦。

她道:“您要多保重身子。”

玄燁牽她的手在身邊坐下,道:“你別擔心,不要緊的。”

人死不能復生,皇上您的身子關系到大清的江山,節哀,保重……這些套話誰都可以說出來,但其實說話出來也不能緩解任何哀傷的情緒。

樂盈挨著玄燁坐下來,就默默地陪著他,不說話。

福全的喪事已了,玄燁自問生前身後都不曾虧待過這位兄長,哀傷已經過去,現在唯有懷念。

他喜愛樂盈待在身邊,安安靜靜陪伴他的樣子。

兩人靜靜地待了好一會兒。

玄燁突然道:“樂盈你知道嗎,額娘當初就是在這間屋子生下了朕。”

皇帝終於開口說話了,樂盈松了口氣,回道:“我知道姑母以前住這裏,所以皇上您是在這裏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