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灰黑陰雲籠罩天穹,地面卻無邊際地延伸開厚重純白,半空大片的雪絨混淆了這世界的顏色。

姜時念筆直地站在其中,大衣被風吹開也忘了去抓,她看著車裏端方的人,滿心都是不真實感。

這種冰天雪地,沈延非更適合出現在別墅溫度適宜的壁爐前,或者辦公室,就算有工作還在車裏,恰好途徑這兒,也應該目不斜視地碾雪路過,而不是專門停下來,邀請她上車。

她跟他,實在談不上有什麽關系。

醫院幫她解圍是巧遇,生日宴的事,不管怎麽看,都應該是他跟姜家有別的恩怨,才借題發揮,順便幫了她。

姜時念能想到的理由,就只有她手上的鐲子了。

這麽貴重的禮物,當時是順應情勢收了,肯定要還他的,人家來要也正常。

姜時念沒回答沈延非的話,揉了揉有點凍僵的手,把玉鐲摘下來,從包裏翻出原配盒子裝進去,隔著車窗雙手遞給他:“沈總,謝謝你的手鐲幫忙,抱歉這兩天私事太亂了,沒及時給你。”

沈延非沒動,無波無瀾的目光始終在她臉上,沒有往禮盒移一下,他平靜說:“送了,收了,就是你的東西,不需要還,姜小姐不是已經沒地方去了嗎,還有精力管一只手鐲?”

他言辭淡淡,仿佛只是隨便閑聊,但姜時念神經一凜,眼裏下意識有了防備。

她豎起一層遍體鱗傷後的壁壘,抿唇問:“沈總這是知道什麽了?”

沈延非微哂:“商瑞的新聞就掛在熱門頭條上,現在人盡皆知,我想姜小姐不是個願意忍氣吞聲的人,經過昨天,我也有幸親眼看到了商公子的作風,今天你要跟他劃清界限,不是很正常?”

“只是你不想再回姜家,更不會依靠商瑞,據我所知,你唯一的一套公寓買下後就沒住過,應該也不適合應急,”他語速沉緩,堪稱溫和地鋪開她目前面對的種種困境,繼而點到為止地彎了彎唇,“或者你打算住酒店?”

沈延非雙眼深邃犀利:“身份信息一錄入,你不想見的人,總有辦法輕松找到你。”

姜時念像是被他三言兩語剝光了扔在雪地裏。

她擔心的掙紮的,他一點不給面子,全部當面揭出來。

而他本人八風不動,簡直是在逗弄她。

姜時念捏緊禮盒,盒子棱角往細嫩掌心裏壓,她泛白的臉色快速漲出紅,冷聲問:“沈總是路過來看我笑話的?那你昨晚就應該已經看夠了,有必要再來說這些嗎!”

她以前很擅長隱忍,什麽情緒都安安靜靜往下咽,不會表現出來,做姜家要求的閨秀,但是到今天,所有她自己給自己貼的保護層都被人撕開,血肉露的太多,她就忍不住了。

然而她的音調在寒風裏止不住抖動,本來很嚴肅的態度,也變得易碎起來。

沈延非盯著姜時念,並不迫人,是他偽裝好的溫和審視,讓她不自覺咬唇靜下來,沒塗口紅的唇肉上碾出一個小月牙形的淡白色牙印。

他眼裏略起漣漪,繼續淡聲說:“聽說姜小姐這兩天在休假,後天回電視台?那你要面對的可能不止現在這些,姜小姐目前手裏有兩档固定主持節目,一档時政新聞類,你們的副台長消息靈通,已經暗地裏在著手換人,另一档更熱門,你那位姐姐看樣子勢在必得,姜家在插手幹預了。”

“至於商瑞,我不認為他會在你提出分手後,突然醒悟過來替你主持公道,就算醒了,你恐怕也不屑要,”沈延非每一次提到商瑞名字,無懈可擊的神情都有一絲難察的森然,“你要眼看著自己辛苦掙來的事業,被那些人輕易拿走麽。”

一切都是事實。

姜時念明白,沈延非沒有故意危言聳聽。

這些跟推不推翻蛋糕,打不打商瑞都沒關系,姜家一定會這麽對她,商瑞也一定會幫襯喬思月。

從親生女兒回來的那一刻起,她面臨的就是死局。

主持人這一行,不是辭職跳槽,換一家平台就能解決問題的,只要還在這個行業裏,跟喬思月有競爭關系,姜家就會用盡辦法把她壓死。

如今就有現成的了,他們只要稍微顛倒黑白,把她“恩將仇報”,“忘恩負義”的故事一渲染,再加上取消婚禮,商瑞去迎娶喬思月,足夠把她事業毀掉。

她的能力,辛苦,拼命努力,在他們眼裏都不值得一提。

更不用說,當初她大學學了傳媒,還都是因為姜家唯恐她惦記家裏產業,才硬讓她報了跟生意無關的中傳。

風漸漸大起來,聲音呼嘯,貫穿長街。

姜時念裙角獵獵的往後飛,她孤單站在雪裏,明明走投無路了,眼尾和鼻尖都凍得通紅,面對的又是最害怕的人,還不想示弱地說:“所以呢?沈總什麽意思?我有多慘我自己知道,您屈尊來告訴我,不嫌浪費時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