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身體內部灼燒,各個部位持續散發高熱,體表都是汗珠。

寧秋硯兒時病過這麽一場,燒到41°,嘴裏胡亂發出無意義的音節。仿佛回到了那一天,朦朧中他看見路燈照進出租車的車窗,間隔性地照亮母親焦急崩潰的臉。

幼年喪父,寧秋硯的成長缺失很重要的角色,母親的生活也是。母子倆相依為命,他從未覺得自己不幸福,甚至比很多普通家庭的孩子都要快樂。但是從母親住院起,他就沒再怎麽生過病了。

他的身體好像繃著一根弦,有意識地不讓它放松。

那杯水擊垮了他。

它瓦解了他的全部意識,而關珩的存在則允許了那根弦的放松。

墜入昏沉,寧秋硯隱約聽見關珩問他一些話,聲音很低,就在耳側,但是他聽不清楚,也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他知道身上的傷痕正在被檢查、巡視,也模糊地知道自己沒有穿什麽衣服,可是卻沒有力氣阻擋,只能側身陷在床墊裏,將眼皮睜開一條縫,恍然看見關珩長發披散的輪廓。

嘴唇被觸碰,齒關分開了。

一根手指擠了進來。

他無助地張著兩片唇,感到手指探進了自己的口腔裏,細細勾過上顎、舌側,好像是尋找一些微小的傷口。他來不及吞咽唾液,於是那手指離開時,已經濕透了。

熱度不斷升騰,視野裏像有蒸汽。

一些都是在昏暗中進行的。

醒來時寧秋硯的胃裏空得幾乎能吃下一頭牛,身體卻輕盈了許多,體表的傷痕、肺部和喉嚨的損傷,還有其它所有的不適都消失了,他甚至從未覺得身體這麽好過。

關珩不在,房間還是黑的,只有窗外的城市燈光。

溯京正在下小雨,落地窗上細密的水珠發著光。

寧秋硯從床上坐起來,被子自身上滑落,發現自己只穿了一條內褲。他擰開床頭燈,看見櫃子上疊著一件幹凈的睡袍,上面還有一張紙條。

[有事處理,好好休息。

——關。]

寧秋硯捏著紙條,將臉埋在膝蓋裏發了一會兒呆,這才面紅耳赤地走出臥室。

餐廳亮著一盞溫暖的吊燈,餐桌上放著食物,菜肴和粥都用保溫鍋盛著,偏清淡,但也配一點辣口的小菜。準備這些的人應該是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醒,所以貼心地這樣做了。

寧秋硯一個人坐在桌前進食。

吃完飯,又洗了澡,寧秋硯返回會客廳,發現會客廳的地板上堆著些東西,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堆東西都是他學校宿舍儲物櫃裏搶救出來的,都是些衣物和日用品。靠近窗前的那些由於離火場較近,保留下來的很少。書桌上的筆記本電腦燒得差點只剩下主板,幸存了幾本書,都可憐地泛著焦邊。

東西不算多,擺放著不是很整齊,可能是顧及他的隱私,想要讓他自己整理。

關珩派人去過宿舍了嗎?

經過這魔幻的兩三天,連寧秋硯自己都沒想到的事,關珩都幫他考慮過了。

他盤腿坐在地毯上收拾物品,心裏有一小塊地方微微地發著癢。

雖然沒有陪伴,但他仍能感覺到關珩,從他們相識以來就是這樣。或許他們並不需要隨時隨地見面,但關珩的關心總是沉默的、無微不至的,就像溯京常有的小雨天氣,潤物細無聲。

突然,寧秋硯想起了什麽,連忙跪坐起來在那些書裏面翻找。

找到了!

阿加莎·克裏斯蒂的《控方證人》。

買這本書時,他正看了電影版,對剪輯敘事以及演員的表演迷得不可自拔,又買了原著來啃,讀了兩遍,嘗試用自己的方式寫曲。

它足足被燒掉了一個角,整本書都濕漉漉的,書頁黏在了一起。

不過那都不重要,寧秋硯急切地將那些書頁分開,在裏面找到了一張同樣濕漉漉的、被燒了一小半的紙條。上面的字跡已經模糊了,但他就是閉著眼睛,也能一字不差地背出內容。

“用它彈出更美的旋律。

沒動你的拼圖

——關。”

這本書之所以被寧秋硯不遠千裏地從霧桐帶來溯京,全是因為這張紙條。

他小心翼翼地把濕潤的紙條鋪開,鋪在床頭的燈光下面晾幹,與關珩新寫的那一張放在一起。紙被打濕後太薄,透出床頭櫃的發紅的木調,寧秋硯看著兩張並列的紙條,想象關珩寫下它們的樣子。

然後,他才開始繼續整理物品。

過了一小會兒,有人按響門鈴,來人是陸千闕,他帶來了寧秋硯留在醫院的吉他。

“醒了?”陸千闕將琴盒遞給寧秋硯,自然地問道,“身體感覺怎麽樣?”

寧秋硯接過來道了謝,說全都好了,陸千闕便笑了笑說:“那就好,你可是睡了整整一天。”

看來陸千闕是什麽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