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離開渡島那日風平浪靜。

季節更叠,大海也從第一次上島時的灰藍色轉變為湛藍。

寧秋硯默默地坐在曾經坐過的位置,看著渡島在身後遠去,漸漸地,變為了一個深色小點,再然後,消失在了視野中。

那天的寧秋硯幾乎是走回霧桐的——下船離開碼頭後,他只顧悶頭地沿著海岸線的公路行走,在大巴行駛過身邊時忘記了招手,眼睜睜地看著它開走了。

這條公路上難見行人,偶爾有車來,也是飛馳而過。

寧秋硯幹脆就這樣繼續前進。

直到接近傍晚,他才成功抵達了霧桐的公交總站。

一落座,雙腳幾乎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酸痛難忍。他選擇了最後一排的靠窗的位置,戴上耳機聽歌。這次耳機當然不是壞的了,它們將嘈雜都很好地隔絕在外,讓他獲得了需要的寧靜。

就這樣,他順利地回到了家中。

次月初,寧秋硯在蘇見洲的幫助下參加了為期半個月的護理培訓,又經介紹,在醫院全天陪護一位六十多歲的重病老人。老人的兒女不在霧桐,不能經常來看望父親,但出手很是慷慨。

老人通常都昏昏沉沉地睡著,寧秋硯需要每一餐都給他喂飯,早晚擦拭身體,按時進行按摩,每隔一天,還要將老人背下床,放上輪椅推去做治療。

這些對年輕的男孩子來說不算是難事,寧秋硯每一樣都做得很好。

一個月後老人去世,寧秋硯又開始照料另一位病人,對方脾氣暴躁斤斤計較,總想挑毛病。只是,對方沒有想到這個少年竟那麽沉得住氣,任勞任怨,非常能吃苦,完全不像是這個年紀會有的沉穩,久而久之,也就對他態度好了很多。

生活總是要歷經磨難的。

過去的六個月像是一場充滿奇幻色彩、驚悚而瑰麗的夢,而人,總要回歸真實。

七月,寧秋硯在醫院偶遇了帶孩子來看病的吳靜夜,許久不見,表弟擡頭看著他,怯生生地喊:“哥哥,你怎麽在這裏?”

寧秋硯對他笑了笑,又對吳靜夜點了點頭:“姨媽。”

寧秋硯的狀態、身上的護工制服,都很好地說明了他的現狀,吳靜夜立刻就明白了他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夏季炎熱,即使是在空調開放的環境裏,少年的後背也有汗濕的痕跡。

吳靜夜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掐住了喉嚨,張了張嘴巴,卻什麽也沒能說出來。

幾天後,吳靜夜再次來到醫院找到了寧秋硯,還拿出個信封給他。

“寧寧,我知道你快開學了。”她的信封裏裝著一沓錢,“這是我和你姨夫的一點心意,雖然錢不是特別多,但是你拿去湊一下學費生活費什麽的也好。”

吳靜夜還不知道他不去念商科學校,還考上了音樂學院的事,也不知道學費較之翻了一番,但是出發點是好的。

她算不上是個偉大的人,只是不想對這個侄子有太多虧欠。

寧秋硯拒絕了:“不用,我自己可以解決。”

——關珩早已解決了。

他回到霧桐沒幾天,就收到了一筆不小的數目,不僅是大學裏的學費、生活費,就是畢業後再花上十年也足夠。

上次寧秋硯轉的那筆錢已經讓吳靜夜很驚訝,現在又聽他這麽說,她忍不住擔心:“你到底是哪裏來的錢?不會做了什麽違法的事吧?我知道,我之前的確把你逼得有點急,是我不對……”

“沒有。”寧秋硯看著她那張和母親相似的臉,心裏到底歸於寧靜,“如果是的話,我就不會在這裏做護工了。”

這前後一年,寧秋硯好像一下子就長大了很多。

個子高了,瘦了,性格也冷淡了。

像成熟的男人那樣,一個人扛起了生活。

見他執意不收,還要忙著去給病人取藥,吳靜夜只得作罷,任他匆匆離開。

因為這件事,寧秋硯不可避免地再次陷入了對關珩的渴望中。

回到霧桐的前一個月是最難熬的。

尤其是到了臨近上島的日子,看著日歷上不再畫有紅圈的周五,心痛就會從心底蔓延開來,幾乎撕裂心臟,讓他蜷縮起來無法呼吸。

他總是幻聽手機信息的提示音,幻聽關珩用不帶感情的聲音叫他的名字,看見關珩身著睡袍立於黑暗中的樣子、手肘撐在膝蓋上擡眸看過來的樣子,甚至,脖頸的皮膚還會產生被牙齒刺穿時的尖銳疼痛。

暗戀像是上癮的毒藥,明明從未開始過,卻讓他開始痛苦的戒斷。

戒不掉,那麽就脫敏。

他放任自己去渴慕關珩,用關於對方的一切把自己塞滿,他學習關珩的眼神、動作,將他們發過的信息看了一遍又一遍,恨那次視頻通話時,自己為什麽沒有錄屏。

他沒有關珩的任何一張照片,就連關於渡島的,也只在關珩畫過日出的燈塔附近,拍過一張看不出地理位置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