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赤腳站在浴室裏的復古小花磚上,黃銅花灑中噴出細密溫熱的水霧,從頭淋到腳。水珠浸潤白皙的皮膚,滑落,在地面濺起小水花。

沐浴露是小蒼蘭香,清淡香甜,常常能留香到第二天,寧秋硯每次洗完澡躺進被窩的時候,都能聞到自己的味道。

“洗過澡了?”

他聽見關珩重復了一次。

“嗯,在上樓之前。”寧秋硯說。

這件事本來很正常,像關子明所說的那樣,他只不過是拿錢辦事,履行自己的義務而已,但親口這樣說出來之後,又覺得哪裏怪怪的。

既然說都說了,擔心關珩還會有顧慮,寧秋硯幹脆說得更清楚:“這裏溫度合適,我也不太愛出汗,保持到明天早上應該沒有問題。”他鼓起勇氣,轉頭看向關珩,又問了一次,“我可以留在這裏嗎?”

關珩正習慣性地曲著一條腿,手肘搭在膝蓋上。他的肩背寬闊,看著寧秋硯的那雙鳳眸中古井無波,仿佛看穿一切,隱隱給人壓迫感。

寧秋硯想,關珩大概是知道他在想什麽的。

想要快點完成拼圖只是一方面,他的真正意圖,就是想要待在這裏,待在三樓,在離關珩最近的地方待久一點。

只是寧秋硯說不出口。

關珩也沒有戳破,只是用一如往常的語氣開口:“你確定能熬一整夜?”

寧秋硯回答:“當然啊。”

關珩吩咐:“把你身邊的盒子拿過來。”

這是同意了。

寧秋硯心裏一松,忙不叠將身邊裝著碎片的盒子遞給關珩。

關珩接過盒子,蒼白而修長的手指在碎片中輕輕翻了下,說:“另外一盒。”

紙盒中的拼圖塊是他們一起按照顏色分好類的。

“好的。”寧秋硯站起來繞到拼圖毯另一端去拿了盒子,回來時隨意地跪坐在地上,顯然有點高興,但不知道自己這樣看起來很乖,和某種小動物沾邊。

他眼睛亮晶晶的,對關珩道:“我自己來拼就行,您要是有事就去忙吧,我保證會很安靜!”

“人類都在夜晚睡眠,沒有可以忙的了。”關珩直接將紙盒從他懷中拿走,“來,我幫你拼幾塊。”

這是要陪他意思。

寧秋硯很意外,復又低下頭去:“好啊。”

那種感覺又來了。

他人還在霧桐的時候,經常向關珩提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關珩總會回答,他常常覺得自己做什麽關珩都會縱容。不過,那都是在短信交流時才會有的感覺,看不見關珩,寧秋硯的膽子會更大,見面後他就很收斂,同樣的感覺幾乎從未在關珩身上體會過。

這還是第一次,他當面確認了那種感覺是真的。

心中有了隱秘的愉悅感,手指開始輕微地顫抖,不確定放下去的那一片拼圖到底是否正確。

還好,它嚴絲合縫,嵌入了圖案中。

寧秋硯努力地鎮定,找話題和關珩聊天:“您一般都在這時候做些什麽?”

“不一定,沒有固定的安排。”關珩道,“偶爾看書,上網,或者出去走走。”

寧秋硯:“夜裏在島上轉嗎?可是除了小道上有路燈,到處都黑漆漆的。我上次迷路就是那樣,天黑以後林子裏什麽也看不清。”

話題打開。

“冬天的確沒什麽好轉的,春夏季會有趣一些。”關珩這樣說道,“動物會比冬季活躍許多,適合追逐、獵食。狐狸、狼,或者是野豬,都嗅覺靈敏,姿態矯健,很容易打發時間。”

寧秋硯沒想到關珩還有這樣的興趣:“你會使用獵槍?”

他太天真了。

“會,但用不上。”關珩的回答真實而殘忍,“我們更擅長使用牙齒。”

寧秋硯怔了怔。

他立刻記起來在昏暗光線中,關珩那一對染著血跡的、雪白的尖齒,四肢發麻。

關珩沒讓寧秋硯的思緒飄遠,很快又說:“更多的時候我都在睡覺。”

寧秋硯的思路果然被帶回來:“從白天到晚上……一直睡?”

“是。”

“為什麽?”

關珩淡淡地說:“再有趣的事重復做上幾千次,也索然無味了。”

這倒很真實。

十幾秒的安靜過後,寧秋硯重新拾起話頭:“您也常常畫畫吧。我在樓下的畫室裏,看到過您的畫。”

關珩波瀾不驚:“嗯。”

大概寧秋硯的一舉一動都是向他報備過的。

“喜歡哪一幅?”關珩問。

寧秋硯不敢撒謊,老老實實地回答:“那一幅海面上的日出,有燈塔,大海,還有很淡的晨霧。”

關珩停住了動作。

夜深人靜。

只有在夜裏才會蘇醒的大宅外依舊亮著燈,透過窗戶望向遠方,一切都籠罩在黑暗中,森林與山巒都形成模糊的剪影。

“今天下午我去了燈塔附近,找到了您畫畫的角度,發現從那個角度看過去,視野會更寬闊,也更美。”寧秋硯說,“但是我沒等到日落,也從沒見過那麽美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