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蘇沉再醒來時, 所有人都守在他的床前。

他第一反應是看床邊布置,果不其然,這裏是蔣麓的房間。

對門那個被挖空燒光的套間像是一個手術摘除腫瘤後的創口, 人們默契地關好了門, 知道再進去只會觸景傷情, 不如不見。

他好像一覺睡了很久。人生第一次在巨大痛苦裏昏過去,意識好像渙散了很久, 連時間的流蘇都變得模糊。

再醒過來時,醫生檢查過基本體征,示意沒事了。

蘇峻峰小心地喂了些溫水, 問他頭還疼不疼。

蘇沉支撐著坐起來,接過水杯快速喝了半杯,長時間痛哭導致的缺氧狀態還沒有緩解。

“還有兩箱, ”他狀態恢復了很多, 理性重新支配著執念:“我要回去燒完。”

梁谷雲愣愣看著兒子,和丈夫對視之後,愧疚道:“你昏過去的時候, 那兩箱已經被引燃了。”

“沉沉,已經都處理完了, 等你恢復的好一點了, 我們就可以回時都, 離開這裏。”

蘇沉怔在一旁, 記憶裏那兩箱的存在還清晰可見。

他記得每一個紙箱裏分別裝滿了什麽,就像記憶自己的台詞,記憶群戲裏自己的角色調度那樣清晰。

明明還有兩箱, 裝著毛絨玩偶、劇組通知、車票機票, 裝著他隨手拿走的廢舊樣片錄像帶, 一切都在他的腦海裏一清晰無比……

“沉沉?”

“我沒有看見。”

“不管怎麽樣,”他用掌心按著前額,啞聲道:“這件事不要告訴蔣麓,別跟他說。”

焚燒時刻的痛苦回憶,像是灼傷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夫妻兩對視一眼,默默答應。

蔣麓再出現已是開車送他們去機場的時候。

蘇沉離開渚遷時,行李箱都已經被扔到第六個箱子裏一並燒了。

他的背包,他數次穿梭在渚遷時都用的頸枕毛毯,也全都化作黑炭裏虬曲發焦的灰燼。

像是這輩子都不會再來到這個城市一樣,所有舊的痕跡被清掃一空,連回家的衣服都是新拆的一套。

飛機起飛時,蘇沉看向窗外,想回憶些什麽。

很奇怪的是,他漸漸記不起自己最後一場戲在演什麽,穿了哪件衣服,在和誰搭戲。

演員需要日積月累的反復鍛煉記憶,可他在見過那場大火之後,好像真的想不起來了。

也許老導演懂一些心理學,又可能這就是什麽奇異的巫術儀式。

他在腦海裏回望過去,原本紛雜豐富的記憶被清掃一空,只剩那兩箱內容各異的雜物。

空姐推著小車為乘客們提供餐食飲料,電視屏裏在熱情介紹時都的風景名勝,歡迎客人們前往首都愉快觀光。

蘇沉接過冰涼橙汁,竭力想記起那個套間的樣子。

他忘記了,什麽也想不起來。

好在時間不等人,一切都會慢慢流逝。

他在五月十日殺青,還剩大半個月準備高考。

也不知蔣麓是否有刻意提前他的戲份,讓六門科目的考試內容快速洗刷他的大腦。

至少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蘇沉過著前所未有的平靜生活。

早睡早起,運動散步,每天刷刷卷子算一算分,錯題集反復看幾遍,很快就到了高考前。

夫妻原本考慮著安排治療師多和他聊一聊,但看見孩子神色如常,氣色也在不斷變好,漸漸也放心了。

高考前,蘇沉給蔣麓打了個電話,叮囑他記得當天過來送一程。

他能感覺到,蔣麓不是在忙劇組收尾的事,是在避著自己。

蔣麓在電話裏有點躊躇:“一定要來嗎?”

“哥,我送你的那次還被狗仔拍到過。”蘇沉涼涼道:“人生大事,你不來是不是不太合理。”

“……一定要來?”

“那我掛了。”

“錯了錯了,”蔣麓快速認慫:“到時候別笑話我。”

“笑話你什麽?”蘇沉一時間沒明白:“你怎麽了?”

“見面就知道了。”

沒過幾天,蔣麓提前回了時都,和蘇沉私下見了一面。

不同的是,他戴著一頂造型浮誇的貝雷帽,斜著扣在腦袋上。

見面地點在蔣麓新投資的西餐廳包廂裏,蘇沉瞧見這造型時沒忍住笑。

“我說怎麽避著我,合著你頭發剪毀了?”

男人嘆口氣,坐到他旁邊,慢慢摘下帽子。

蘇沉目光一變,心疼地低嘶一聲。

蔣麓的左耳被打了三個耳洞,其中耳垂一個洞,上端和中端的耳洞穿透軟骨,分別用銀針穿透固定。

但他的耳朵有嚴重的發炎情況,肉眼可見的紅腫起來,來之前剛剛上過藥。

“睡覺還會不小心壓到,一壓就痛。”蔣麓低聲道:“疼得不行,有時候真想讓你摟著吹一吹。”

蘇沉都不敢用手碰他的耳朵,小心翼翼地吹了一下。

男人登時揚起笑容。

“嗯,是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