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鏡頭對準的前一秒, 天上有野鳥振翅飛過,發出悠長的鳴叫聲。

姬齡仰頭看著,像是從未這樣放松過。

他過去幾年過得太神經緊繃, 在生死暗算裏殫精竭慮, 極少有過如今的愜意。

有時候, 將軍還不如一介牧羊人。

再往前看時,遠處多了一個人影。

姬齡吹了聲長哨示意羊群繼續向前, 視野隨著距離縮進不斷清晰。

他初時以為是官吏前來迎接,但看得越清晰,越與記憶裏曾經的影子重合。

元錦立在良駒一側, 站在長風吹拂而過的草野裏,看著他和羊群不斷靠近。

在京畿長途跋涉的羔羊終於發覺前方有大片的蒲公英花野,登時加快腳步小跑過去, 爭先恐後地大口飽餐。

先前攏聚的淡白色塊如水簾般分散開, 在他與他的身側徘徊來去,如揮之不散的雲。

姬齡彎腰摘了一朵蒲公英,隨口一吹, 目送細小雪芒飛散至天際。

沒有隨行隊伍,也沒有任何旁人的存在。

現在他們四目相對, 是君臣, 還是朋友?

該說一句, 陛下親迎, 臣下不勝惶恐。

還是笑一笑,說你還舍得出來見見我?

他揣摩著此刻眼前人的意圖,元錦淡笑, 反問道:“用想這麽久?”

“錯了會掉腦袋麽?”

“會吧。”元錦倚著馬, 抱臂看著姬齡, 一時間想說的話有很多,仍靜默著,想看他的反應。

“叫慣了陛下,臨時想改口,我自己都不太習慣。”

姬齡又道:“我這一路,並不太平,好在終於到了。”

“我看到了。”

我一直看得到。

哪怕你遠在昉都,又或者在風浪間極力掌舵,我在睡夢裏都能親眼目睹。

你忠誠,正直,從未有半分背叛我的念頭。

也正因如此,你才是我唯一會出宮親迎的人。

元錦彎腰撚了一枚蒲公英,在掌中一搓,就能看見那絨球碎成細茸,隨風飄散。

他用指甲撥開仍未被吹走的片縷,情緒有一瞬真實流露,被姬齡盡收眼底。

是愧疚。

姬齡原本還在笑著,此刻才輕微轉頭,語氣幹澀。

“你懷疑我?”

他往前一步,語氣裏怒意加深。

“元錦,你懷疑我?”

元錦壓著情緒注視著他,反而將後者激怒更多。

“從一開始,你讓我交軍權,只身潛入海國,就是為了試我?”

“幾年了,我問你,幾年了?”

“這不重要。”元錦冷聲道:“我試你,是為了給你更多。”

“更多?”姬齡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他這一刻心口徹涼,怒極反笑道:“你覺得我在乎的是你要給我什麽嗎?”

“爵位?更多軍權?還是封田多少?”

他逼近向前,抓著他的領子咬牙道:“如果我有所貪圖,一開始就不會拿命救你。”

“我想要你活,想要你重新奪回你應得所有,只因為你是元錦,不是那個皇帝,你明白嗎?”

姬齡猛地松開手,被元錦注視時只覺得一切都荒謬可笑。

元錦笑起來:“這麽生氣啊。”

“你想要怎樣?”姬齡反問道:“要我跪下來山呼萬歲,還是要我磕頭謝恩?”

元錦即便在被揪著衣領的時候,都表情淡淡,不為任何所動。

他在高不勝寒的帝位上坐的太久,只覺得孤獨。

此時此刻,能對著熟識的人說幾句真話,反而覺得慶幸又奢侈。

“姬齡。”

“你對我……很重要。”

元錦不擅長這些,說話時緩慢而猶豫。

他像是第一次學習表達這些,以至於找不到合適的詞匯。

“進了宮廷,一切要按著規矩表演,即便是今後也是這樣。”

“但在此之前,我單獨出來見一見你,也只是想躲開這些。”

少年垂下眼眸,銀發垂在鬢前。

“我確實猜忌過你,很多次。”

“我很抱歉。”

在這一刻,他罕見地柔軟起來。

像是暫時褪去堅硬而帶毒刺的外殼,變回這個年紀應有的樣子。

姬齡皺眉看他,抿唇片刻才道:“你突然不拿話懟我,我反而不習慣。”

“我……”一句話卡了半天,愣是說不下去。

“我剛才也說話重了點。”

他很少接觸這樣的元錦,像是碰觸對方少有的溫熱瞬間。

一切都變得別別扭扭,不適應又很局促。

將軍嘆了口氣,把頭別到一邊。

“還不如打一架。”

小皇帝吹著風,許久道:“你的羊跑了。”

“那還不是給你偷的羊!!——回來!!”

鏡頭拉遠,導演喊了聲卡。

“還行,前面火藥味兒不夠沖,後面情緒不是特別滿,休息下再來一條。”

蘇沉被曬得後背都汗濕了,躲到帳篷裏拿空調吹戲服。

現場的羊也怕熱,好幾只發覺帳篷裏涼快,咩咩鬧著往裏頭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