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這個認知幾乎是荒謬的。

直到蘇沉回到房間, 在沙發上裹著被子,始終都沒有緩過來。

2009年7月2日,他發現自己喜歡蔣麓。

是身為朋友, 搭档, 師哥, 同性的蔣麓。

每一條都是禁忌,危險到念頭一動都想捂住腦袋讓所有想法停下。

蘇沉用被子捂住頭, 幹咽了一下,難受到像是突然得了喉疾。

什麽都說不出口。

房間外隋姐端著熱牛奶敲了敲門。

“沉沉,你換密碼了?”

“對……抱歉。”蘇沉起身過去給她開門, 目光相對時又咳嗽起來。

“通宵工作太辛苦了,”隋姐心疼道:“喝點熱的,好好睡一覺, 需要什麽都跟我說。”

蘇沉隨便給了她一條毫無意義的密碼, 簡短道別後捧著熱玻璃杯,忽然想藏起來。

太心虛了。

他要像藏住一個傷口,藏住一個咳嗽一樣, 對所有人隱瞞這個秘密。

此刻再去睡覺,也只是把自己悶在被子裏胡思亂想。

蘇沉不肯停下, 強迫症一樣把空玻璃杯洗完又反復擦幹, 努力找點什麽事做。

他一時間沒有能夠傾訴的人, 想到最後, 給江煙止打了電話。

“沉沉?沒睡呢?”

“煙姐,”他詞不達意道:“你要休息了嗎,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剛演完這麽難的戲, 哪裏睡得著。”江煙止笑道:“什麽事?”

“我……”蘇沉清楚自己什麽都不能問, 把話題轉到工作上:“我覺得我演得不好。”

“但是這樣說, 好像很不負責任。”

“吃過早餐了嗎?”江煙止笑道:“我這邊有現烤的巧克力松餅,要不要一邊吃一邊聊?”

少年眼睛亮起來:“我這就來。”

他努力不去想那些。就像人只需要工作就可以過一輩子。

江煙止的房間就在同層的走廊盡頭,是作為主演之一被長期保留的同款套房。

蘇沉推門進去時,廚房那邊有攪拌器的絮絮響聲。

滾燙冒氣的現烤松餅剛端上餐桌,還有一份灑了菠蘿草莓粒,顏色明透。

“來啦?”江煙止笑道:“還以為你累了這麽久,回去以後會倒頭就睡。”

“不過你這麽久才遇到瓶頸期,我還挺驚訝的。”

“瓶頸期?”

“當然。”

女人端了早飯到他面前,想了想又去做了杯薄荷奶昔。

“說說看,在困擾什麽?”

蘇沉的確一直有這方面的困惑,暫時把心裏其他的情緒按下,低聲道:“我有時候,覺得自己演什麽都一個路子。”

“好像笑就是一個模樣,哭也是一個模樣。”

“哪怕顏姐喊過了,我還是覺得……不夠好。”

好像最終就是會有一條走向平庸和重復的路,沒有其他的任何選擇。

江煙止撚了顆藍莓,嚼了兩口道:“你從門口走過來,演一個傷心的人。”

蘇沉愣了下,隨之照辦。

“你覺得演得好嗎?”

“不好。”

“為什麽?”

“因為……”蘇沉努力尋找答案:“能給觀眾帶來的感覺,太少了。”

他十歲就來了這個劇組,見了無數老演員和中青演員在鏡頭前盡情演繹。

哪怕不需要台詞,甚至連動作都不需要,有人就是能打動周圍的所有人,如同擁有不可思議的魔法。

“你說的很對。”江煙止注視著他:“你傳達的少,是因為你心裏的故事太少。”

“那麽我換一個題目。”

她認真起來,把餐盤推到一邊,拿了紙筆邊寫邊說。

“現在,你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

“你努力打工攢錢,想要靠這筆錢去讀書,然後這筆錢被好賭的父親拿走。”

“你現在很傷心。”

蘇沉輕吸一口氣,背脊都直起來:“讓我試試。”

“不,不用試。”

江煙止晃了晃筆,抿了口咖啡。

“我和你對戲這幾年,知道你會演的特別好。”

“那麽讓題目更難一點。”

她在這行題目下方劃了兩條橫杠,如同化學配平般增加更多條件。

“你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打工三年想攢錢去讀書,卻被賭鬼父親奪走了這筆錢。”

“可是在這個時候,你消失很多年的母親突然出現,原來她事業高升,要帶你去國外過衣食無憂的生活。”

“你快被巨大的驚喜砸暈,再回家時,面對空空蕩蕩的破爛房屋,還有地上存錢罐的碎片,又湧起一股有些荒謬感的痛苦。”

蘇沉已經敏銳地抓到了重點。

“信息量。”

“掌握的信息量越大,能給出的表演效果就越充沛。”

“非常好。”江煙止本來還打算再提醒幾句,沒想到這孩子悟性這麽好,很欣慰地又抿了口咖啡:“任何人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

“但好演員有一千種哭的方式,一萬種笑的方式,永遠不存在所謂的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