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蘇沉看向顏電身後半個操場大的沙丘, 再看向總導演明顯心虛的笑容,嘆氣道:“你說吧,打算拍成什麽樣?”

“需要自然狀態, ”顏電搓了搓手, 側讓一步:“你先進去感受下?”

“回頭實在拍不下去了, 咱們多休息兩天,再繼續來。”

回回拍這種戲都像是渡劫。

蘇沉換衣服時看了眼鏡子, 發覺自己竟然還掛著笑容,一看就是被折騰習慣了。

溫知幸在旁邊幫忙遞梳子發膠,不放心道:“小心嗆著, 慢慢來。”

“沙子聽說有四五米深?”發型師跟著湊熱鬧:“還得穿古裝進去刨,也不讓帶個工具……”

“原著我看過,你知道最後知道是怎麽找到的嗎?”

“怎麽說?”

“很邪門的, 靠血。”

天子的血珀冠, 和夢境裏的血珀門,都和元氏血脈隱秘相關。

原著裏的這一扇門,其實並沒有什麽必掘不可的道理, 實際上,主角在夢境裏逡巡了很多次, 不死心的去那裏找了又找, 最後是現實裏無意間刺破手指, 發覺血珀會將自己的血吸收幹凈才動了心思。

純白沙漠之中, 元錦刺破手指,看血珠一滴一滴地流下。

它並非滲入沙灘,而是被無形吸引般, 保持圓潤的狀態往更深處滾動而去, 掘開沙子時還可以看見平滑的痕跡。

他最終追著自己的幾滴血, 找到藏在深處的那一扇門。

整個故事甚至帶著幾分難以分辨的哲學感,像是有什麽隱喻,又像是沒有。

溫知幸熟讀過原著許多遍,作為資深讀者講起這些都是津津樂道。

道具師剛好路過,長嘆一聲道:“回頭拍這裏,血珠還要找特殊材料拿線牽著拍,導演她直接要我老命算了——”

蘇沉換回元錦的裝束,重回鏡頭前就位。

他原先有些抽離的情緒在腳面觸及沙漠時被重新聚攏,不太適應地一深一淺在沙面上行走著。

生疏又懷疑的狀態,就是顏電要的真實。

她不能拍一個演員穿著古裝衣服在沙漠上惺惺作態,而是要把元錦起疑心,甚至不想參與的抗拒一面拍出來。

只有這樣,觀眾才會信。

尊為帝王,貴為天子,絕沒有翻掘沙子的道理。

可一路都闖過這麽多關了,連狼群都手執利刃拼殺而過了,當真要止步於此嗎。

元錦每一次的猶豫和試探,在鏡頭裏都是可貴而真實的情境。

第一鏡,第二鏡,很快是第十鏡,第二十鏡。

這幕戲從早上十點正式開拍,將一直持續到晚上十點。

像是某種前衛藝術實驗,又像是對蘇沉的心智折磨。

人員機器都在畫面之外,單向記錄他入戲時的一舉一動。

蘇沉有意識地浸在角色裏,每次出鏡頭時喝水休息只用很短時間,轉而繼續回到空無一人的沙漠裏,尋找那一扇不存在的門。

他開始懷疑是導演在騙他。

這會不會一開始就是顏電的一個局,她根本沒埋過,所以永遠都找不到?

他站在淩亂的沙丘間,感受不到時間的痕跡,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麽。

甚至挖到後面,疲倦到蜷在陰面小憩,衣衫上都有沙粒翻落而下。

最開始三個小時,漫長到像是三年。

他努力在腦海裏勾勒那扇門本該有的樣子。

判斷這沙丘的邊緣,以及門最可能存在的地方。

越是覺得挖不到,越不死心地想要動用一切方法。

從早上到晚上,期間被熾熱燈光照得汗透後背,幹了又濕,濕了又幹。

場內一個人作困獸之鬥,場外其他人也看得心驚。

“到底有沒有埋啊……我都想幫他找找了。”

“導演打算這樣拍幾天?再來幾天人得瘋了吧??”

“聽說這白沙可貴了,因為要追求泛光度之類的,還拿機器成噸的打磨過!”

顏電在場外站的腿痛,時刻關注著蘇沉的狀態。

五個小時下來,看得著實贊嘆。

她有個秘密,沒有跟任何人說。

在純白沙丘正式采用之前,她雇了幾個年齡不等的演員,讓他們簽了保密協議之後演一遍這場戲,要求和蘇沉完全一樣。

這麽做單純時預先采樣,看看同一場戲能有什麽樣的不同的情緒狀態,如果有好的,也可以錄下來給蘇沉參考。

可她雇的四個演員,最高記錄只到四個小時。

全神貫注的表演狀態,在二十到三十分鐘以後就開始渙散了。

有時候藝術和體力活沒有區別,在考驗體能的時候還考驗著心智穩定程度。

她在雇傭的情況下,放四個人在沙丘裏滯留四個小時以上,情緒不穩定的占大多數。

有人試圖要些工具轉移注意力,有人直接要求提前收工,工錢愛給不給。

此時此刻,顏電看到的蘇沉,卻仍然留在角色裏,繼續完成他自己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