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再穿校服的時候, 蘇沉還在想臨走前拍的最後一幕戲。

他背著書包,接過父親遞來的豆漿和鮮肉包子,準備下樓去上學。

可攥緊肉包子的那一刻, 他又想起聞楓的刀穿過自己身體的那一刻。

刀刃是道具的, 他其實並沒有被紮透心臟。

元錦永遠想不到, 最後一個刺殺了結自己的人會是親近如長姐的醫女。

何況那人還是父親留給他的信使,是看起來最可以信任的人。

心臟被紮透的那一刻, 喉頭會是一陣冰涼,還是一陣滾燙?

“沉沉?”梁谷雲拿好公文包,和還在帶孩子的婆婆揮手示意:“走了啊, 媽,有事給我們打電話。”

“沒事沒事,你們去。”

蘇沉回過神來, 手指下意識摸索校服上的拉鏈, 逐漸有幾分回到現實。

電梯運行平穩,樓下三三兩兩有老人穿著棉襖在遛狗。

穿過小區和街道,學校就在街角對面。

接下來的一切, 都變得尋常而又陌生。

他在兩個世界裏徘徊遊離,觸摸哪一側時都不大真切。

每天早上六七點起, 就有環衛工人推著橙色條紋的小車慢慢掃落葉, 早餐車隨之會支在路邊兩側, 做些手抓餅小漢堡之類的吃食。

不同學校的學生穿著顏色迥異的板式校服, 如交叉的群鳥般分散又聚集,停在十字路口時猶如在經歷一場成群遷徙。

八點起,教學樓會上下回響著嘹亮的讀書聲, 漸漸又被講課聲覆蓋。

他讀小學時, 上下課的鈴聲還是急促的機械鈴響, 現在已經換成柔和動聽的旋律。

跑操,做作業,聽講做筆記,接受和所有學生一樣的常規生活。

僅僅幾天,如同幾年。

蘇沉原本以為自己會很適應這些。

他以前也是這樣,在演戲之余返校學習,偶爾還會幫朋友去食堂打飯。

但那些時候……麓哥都在。

哪怕沒有見面,沒有任何接觸。

只要潛意識裏知道蔣麓也存在於這一片時空,他像遊魚能嗅到船錨的位置,能無所顧慮的向遠方遊去。

很難說這在心理學上是怎樣的效應。

可蔣麓就是穩定出現在他雙重世界唯一的人。

甚至可以說……是三重。

戲裏,戲外,校園。

當他是命運跌宕的元錦,他就是庇護左右的姬齡。

縱使權謀鬥爭不斷,縱使突逢生離死別,姬齡永遠不會離開,迎他從死亡裏一步一步走回來。

當他是劇場裏或順遂或忐忑的演員,他就是在一旁沉靜陪伴的師哥。

高空威亞,震撼群戲,即便是在溺水的那一刻,蔣麓也就在近處。

蘇沉聽課時,筆尖不自覺寫了蔣麓的名字,又胡亂塗去。

像是只要靠近這個名字一些,都能得到更真實些的安穩。

少年把臉埋進臂彎裏,難為情地自我譴責。

不該太軟弱,要更獨立一些。

老是粘著麓哥,想想都招人煩。

可這個念頭又支撐不了多久。

我已經堅持很久了,不是嗎。

我可以一個人在異地演一年又一年的戲,背下學會那麽多東西。

就允許我撒一點點嬌,多賴著他一小會,行不行?

就一點點。

他低低哼了一聲,悶著頭不肯再糾結了。

同桌賀小善以為他是困了,心深領會幫忙觀察老班的動向,一邊給他遞紙條。

「你困啦?可以悄悄睡一會兒,等會老班盯過來了我戳你。」

「不困」

蘇沉想了想,又給他寫了一行字。

「今天作業好多啊。」

「畢竟在準備中考,每天六七張卷子還算少的。」

賀小善聽到有女生輕咳一聲,會意地臨時擔任狗頭軍師。

「敏玲好奇你在劇組談沒談過戀愛,她想追你。」

蘇沉笑著搖搖頭,用氣聲說了句還早。

他一說話不要緊,聲音聽得賀小善臉上一紅,掩飾性也幹咳了一下。

我是男的!想什麽呢!

但是蘇沉長得也太好看了吧……睫毛又密又濃。

他演姬齡的時候看著兇到有點恐怖,真人跟劇裏完全不一樣哎。

男同學跟遠處心情忐忑的女生們搖了搖頭,沒等她們小聲歡呼,又雙臂比了個叉,表示蘇沉不想被打擾。

班主任看在眼裏,倒也沒說話。

按蘇沉來來去去的情況,估計沒過多久就又要走了。

可這一趟,從十二月十號到元旦來臨之際,蘇沉都坐的穩穩當當。

既沒有隔三差五去電視台錄節目,也沒有現身在任何采訪和報紙上。

更重要的是,他在,蔣麓不在。

這不就出事了。

剛開始大夥兒還沉得住氣,後面各種流言就傳出來了。

雖然不少人看過劇本,隱約猜到他這是拍到被刺殺之後了,暫時沒有戲份。

但更多人樂得聽見什麽大新聞,接頭交耳甚至有說蘇沉是被劇組給開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