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不經

“我做了一個混亂、荒誕的夢。”

慘白的墻面, 冰冷的辦公桌,還有透過百葉窗斜斜照進來的殘陽,窗台上艷麗的花瓣隨著風輕輕晃動, 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海棠香味。

“在夢裏, 我叫梁燁。”

徐吾看著桌子對面西裝革履的青年, 推了推眼鏡。

對方眉眼生得極俊,修養也極好, 聲音溫和氣質儒雅, 仿佛從哪個財經雜志上扣下來的青年才俊,他語氣平緩冷靜,敘述得也十分條理,邏輯通順, 仿佛在講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事, 實在讓人很難將他和病例上的診斷聯系起來。

他實在太過從容篤定,徐吾不得不又推了一下眼鏡,注視著對方那雙溫和平靜的眸子,“所以, 王先生, 你現在認為夢裏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對嗎?你作為梁燁的時候, 你的父母為了讓你活下來,將你交給了卞雲心撫養, 她經常虐待你, 你投靠崔語嫻之後又被迫喝了一種湯, 所以導致記憶混亂?”

“可以這麽說。”對方十指交叉放在了桌子上, 以一個極具壓迫性的姿勢讓身體微微前傾, 平靜地看著徐吾, 微微笑道:“徐醫生, 我可以繼續了嗎?”

徐吾被他笑出身冷汗,又覺得實在沒必要,直起了腰背點了點頭。

漫長的敘述過後,王滇端起一次性紙杯喝了口微甜的水,“我死在了碎雪園,那天雨很大,遍地都是官員的碎肢殘屍,鼻腔裏只剩下血的味道,我能感受到萬箭穿心的痛楚,尤其是心口那一箭,是一個叫做簡淩的侍衛射的,他在雨中沖我笑,但我沒有死。”

“我倒在了地上,一個穿著灰色鬥篷的男人走了過來,伸手探向了我的脖子。”王滇聲音微頓,皺了皺眉,抱起胳膊靠在了椅背上,淡淡地注視著徐吾觀察著對方的反應,“他的手指刺穿了我後頸上的皮肉,我清晰地聽見了骨骼斷裂的聲音,他取走了我的第三截後頸骨,上面還帶著我的血肉,血水滴下來,落進了我的眼睛裏,很燙。”

徐吾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然後我的四肢和脖子都被粗繩子拴住,套在了馬上。”王滇的手指不自然地蜷縮痙攣了一下,“在古代,這種刑罰叫做五馬分屍。”

“然後呢?”徐吾問他。

王滇輕笑了一聲:“當然是我死了啊。”

“啊。”徐吾又推了推眼鏡,他本能地感覺到了不適,王滇和他遇到過的病人不太一樣的地方在於,他沒有急切地求助的欲望,也沒有對醫生的抗拒,他更像在觀察自己,仿佛等待著某種求證,“所以你的意思是,夢境結束了對嗎?”

“算是吧。”王滇眉梢微動,“去年春天,我因為加班太久進了醫院,睡了半個月,做了這個夢,但夢境太混亂,我又接連服用了三個月的抗焦慮藥物,之後便記不清楚了,直到今年才想起來。”

“那你今年想起來的契機是什麽呢?”徐吾又問:“是受到了什麽刺激嗎?”

“今年我加班太多,四月份的時候昏迷又進了醫院,我的助理在酒莊的車庫發現的我,當時我倒在車邊,身邊還有瓶破碎的紅酒,額頭紅腫有劃傷。”

徐吾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這次我昏迷了整整一個月,又做了一個夢,並且全部記得清清楚楚。”王滇坐姿舒展地靠在椅子上,看向徐吾的目光帶著居高臨下審視的意味,“並且我個人認為,這不是夢。”

他的目光讓徐吾有些抵觸,盡管他表現得十分溫和,但骨子裏透露出來的確實強勢和壓迫以及被掩飾得很好的不平等感,但想起王滇自己描述的帝王身份,徐吾頓時又釋然,決定給病人多一點包容和耐心。

“那你這次又夢見了什麽?”徐吾問。

王滇似乎是看透了他內心的想法,眼底的失望和厭倦一閃而過,端起水來喝了一口,“徐醫生,時候不早了,晚上我還有個會,下次見面再聊。”

他看出了自己的不認同。徐吾瞬間明白過來,卻還是驚訝於對方的敏銳,更驚嘆於他巨額的診療費付諸東流。

就好像對方花了大價錢,平靜又索然無味地給他講了個曲折離奇的故事。

他甚至開始對王滇第二個夢境好奇,他究竟又夢到了什麽,能讓這樣一個理智又強勢的人精神全面崩潰。

王滇扯了扯領帶,起身同他握手告別,拿走了桌子上的病例,病例本因為他的動作散開了一瞬,露出了幾行字。

重度焦慮。

解離性身份識別障礙。

“謝謝,花很香。”王滇同他握完手便轉身離開。

徐吾在空氣中使勁聞了聞,疑惑地看向窗邊盛放的那朵海棠花。

這花沒味道啊。

——

王滇將病例隨手扔在了旁邊,使勁掐了掐眉心,方才縈繞著的死亡的冷寂才緩緩消散。

“王總,去公司嗎?”司機在前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