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玉佩

翌日。

風雨未歇, 半枯的黃葉被雨水打落,晃晃悠悠地飄在水面上,又被厚重的官靴重重踩進了泥裏, 泥點子被濺到朱紅的衣擺上。

原本定在禦花園的壽宴被挪進了寬敞的大殿中, 廊檐下雨水成線, 宮女太監們端著盤盒魚貫出入,除卻雨聲, 寂靜無言。

然而一墻之隔的外殿卻熱鬧非凡。

即便是滂沱大雨也絲毫不影響這些達官貴人們的興致, 如此難得一遇的盛宴,自然是攜妻帶子而來,隔著雨幕便未見先笑,拱手讓禮, 熱絡得仿佛昨天你死我活的是別人;連廊下盛裝打扮的小姐姑娘們優雅地捏著帕子低聲私語, 偶或碰上長輩貴人們,便要矜持地拎起裙擺來款款行禮,頰飛紅霞;

小廝丫鬟們忙著給主子們撐起油紙傘,半邊身子都淋透在雨裏, 卻仍不辭辛勞幫主子們整理衣服傘帽;頭次進宮的年輕進士, 自以為隱蔽地、謹慎又興奮地四處打量, 不小心撞到了哪個宮女便連連拱手致歉,惹得路過的公子哥們一陣哄笑, 小姐們掩著帕子輕聲笑著, 旁邊的長輩們面帶不悅……

王滇撐著油紙傘沿著宮墻穿行而過, 聽著周圍的喧囂聲, 快步進了內殿, 直至走到連廊下耳朵根才清凈了下來。

疾風吹得殿外高樹瀟瀟作響, 冷風裹挾著雨水從連廊外一股腦灌進領子裏, 便凍得人透心涼,他垂眼,拂掉了下擺不知何時沾上的泥點,在外面毯子上踩了踩,進了大殿。

官員及其家眷便魚貫而入,緊接著響亮的唱禮聲便穿透了雨幕落進了大殿裏。

“樓煩來使到——

南趙來使到——

東辰來使到——”

樓煩人多身形高大,孔武有力,然而主使卻生得修長清瘦,即便披著厚厚的毛裘也掩蓋不住他的單薄,一頭披散的黑發裏混著銀絲,尤其面上還戴著一層薄薄的輕紗,只露出了半截蒼白漂亮的下巴,他手裏攥著帕子,走兩步便要咳上幾下,看著像是馬上就不要咳死過去,落座的北梁諸人已經有開始緊張的,尤其是禮部的官員,生怕這人死在殿上沒法跟樓煩交代。

“……這是樓煩的大王子喀什連雪,聽說是個不人不鬼的妖物,不過性子軟弱,跟他說什麽他都只會應好……”

王滇眼尖地看見他攥著的帕子被血染透,眼皮狠狠跳了一下,對旁邊的毓英低聲道:“找個太醫——直接去找李太醫,讓他在偏殿隨時候著。”

“是。”毓英應聲而去。

王滇再擡頭,便對上了趙岐的目光,對方含笑沖他揚了揚下巴,緊接著就被身後面容肅然的男子不贊同地拽了拽袖子,回過頭去瞪了對方一眼,又伸長了脖子看向王滇,王滇只好笑著沖他點點頭,趙岐這才滿意地落了坐。

東辰的主使同其他兩國不同,是一名容貌艷麗的女子,她紮著高高的馬尾,穿著一身男子的官袍,卻絲毫不掩飾自己女子的身份,身姿曼妙,她神情高傲地坐在了案幾前,身後兩名副使馬首是瞻,乖乖地坐在後面。

王滇一路走到了大殿角落裏,便有宮女太監沖著行禮,他匆忙又敷衍地擺手示意他們忙自己的,隨手拽了個侍衛道:“找幾個人將窗戶支好。”

“啊?外面風雨這麽大,為什麽不關緊?”被拽住的侍衛疑惑道。

王滇皺了皺眉,目光從正在安放金絲孔雀擺件的宮女身上收回來,看向這個不懂事的侍衛,“你只管去做,哪來這麽多——楊無咎?”

楊無咎撓了撓頭,沖他嘿嘿直笑。

“你怎麽在這裏?”王滇眉頭頓時皺得更深了。

楊無咎見他神情肅然,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有些無措道:“說是人手不夠,就調了一半黑甲衛過來幫忙。”

“誰說的?”王滇問。

楊無咎小心道:“肯定是陛下啊。”

王滇的心頓時一沉,然而不等他細問,唱禮聲便再次響起。

“陛下到——”

“談太妃到——”

“太後娘娘到——”

“太皇太後娘娘到——”

殿內便嘩啦啦跪了一地,外國來使也要行半禮,王滇盯著楊無咎震驚的目光,撩起下擺蹲在了角落裏,剛好讓帷幔遮住了自己大半個身子。

楊無咎跪伏在地上,小心地偏過頭,焦急地提醒他,“王兄,跪啊。”

“膝蓋疼,不跪。”王滇說。

楊無咎震驚又不解,還警惕地看向四周,結果發現王滇挑的這個角落屬實刁鉆,跪著的人看不到,主位上的人因為帷幔遮擋也看不到,著實有點東西,“王兄,你厲害。”

王滇懶洋洋地垂著眼睛,他是不太喜歡朝別人下跪的,畢竟從小到大他爸媽都沒讓他跪過,但既然身處古代,不跪是不現實的,他也沒清高骨氣錚錚到寧死不跪,活命嘛,跪一跪也沒什麽大不了。

但從始至終也就結結實實跪過梁燁一個人——畢竟他還有別的辦法讓梁燁跪回來,至於其他人,沒逼到份上,他還是不太想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