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黛瀾在瑞初離開後不久來到養樂齋,彼時敏若正守在爐邊沏茶,見她過來,擡眼一笑,道:“我就知道你要來。”

黛瀾忽然問道:“不知開芽的觀中,可願接受一位掛單的坤道?”

她自袖中取出一樣敏若很熟悉的東西,道:“大抵是從芽芽的道號上來的靈感吧。潤行。”

敏若一喜,“成了?”

黛瀾微微點頭,眉目間難得地帶上一些溫色。

雖然早早就在謀劃此事,也覺著八成能夠成功,這會真得到準確的消息,敏若還是不禁一喜,道:“就等著這個了,芽芽那邊是很方便的。”

黛瀾見她歡喜,不禁也笑了,敏若叫人又取盒子來把那封手諭收好,無奈道:“可帶好了,這若是丟了,多少心血都白費了。”

哪有黛瀾那樣,輕飄飄地用袖子就揣來的。

黛瀾不與敏若爭辯這個,她嗅著暖閣內的茶香,不禁道:“好濃的茶香。”

敏若笑眯眯給她斟了一杯,道:“烤茶。因弄起來麻煩,我好些年沒弄這個了,才翻出一塊好茶餅來,一時興起烤了一壺,嘗嘗?”

黛瀾雙手接過,捧在手裏等了一會,方輕呷一口,細細品味,而後贊道:“香氣清而不淡,入口甘而不膩,好茶。”

敏若又給自己添了一杯,捧著茶鐘輕品。

十二這天算是暢春園裏最後的平靜了,隔日,康熙的身體便大不好,等人盡數趕到清溪書屋時,太醫已在外殿跪了一地,幾位老禦醫在暖閣內不斷商量藥方,被皇子們虎視眈眈地盯著,出了一後背的冷汗卻也不敢言聲。

康熙本人倒是頗鎮定,將事務一條條地吩咐下去,先召四阿哥上前,注視他良久,道:“這大清江山,朕托付與你了。”

殿內諸皇子一時心緒各異,四阿哥內心狂喜卻不敢在面上表露出來,瞧著只有幾分震驚與戰戰兢兢,康熙未等他說什麽,已繼續道:“你日後,定要勤勉簡肅,這肩——”他費力地擡手,拍了拍四阿哥的肩膀,“要抗得起、對得住這大清江山。”

四阿哥深深拜下,“臣,謹遵皇父教誨 。”

康熙點了點頭,卻又道:“勿要忘了,你少時,你皇額娘對你的教導。”

四阿哥又深深拜下,康熙這句話乍一聽,好似只是一句有些突兀的感慨,實則卻是在告訴四阿哥,你額娘是孝懿皇後,而非烏雅氏。

在場的都是人精,豈有聽不出來的道理。

匆匆趕回的蓁蓁聽了,神情也並無異色,平靜地等著康熙下一句吩咐。

看出她是真不在意,瑞初略為安心,收回目光。

康熙又交代了他去後對眾妃的安置安排,叮囑四阿哥善待兄弟。

他精力有限,吩咐罷這些已感到疲累,歇了好半晌,又喚瑞初道:“瑞初,你近前來。”

瑞初連忙上前,康熙探手摸了摸她的頭,笑了,道:“這些年,你在江南多有不易,阿瑪知道。你要奉你額娘在身邊也好,與額駙好好地過。”

瑞初含淚應了一聲,又見康熙看向蓁蓁與舒窈,蓁蓁、舒窈本來安靜地跪在一旁,此刻連忙上前,康熙看她們一會,方道:“你們也是愛新覺羅家的驕傲。”

此言一出,眾皇子皆驚,蓁蓁忽覺眼睛一陣酸澀,她深深叩拜,康熙又拍了拍瑞初的手,再次叮囑:“往後好好的。”

瑞初啞聲答應著,輕輕退下,而後康熙又叮囑四阿哥一些話,將殿中的兒子一個個召上前看過,大抵是臨別時的慈父之心,他將兒子們一個個看過,格外叮囑了先天患有足疾的七阿哥與近年身體一直不大好的十三阿哥幾句,面上疲色漸深,那股回光返照一般的氣力也耗盡了。

四阿哥心道不好,連忙近前扶住他,康熙握著他的手,用力握了兩次,似將這肩上的江山,也交托出去了。

敏若隨著大流落淚,幾十年光陰都與康熙一同度過,縱無男女之情,又常懷防備,時日長了總有幾分相伴的情分。

說不上是親情,更談不上愛情,這世上總有許多莫名其妙的情分,敏若為康熙哭了一場,當時大抵是真有幾分傷心的。

無論這些年她對康熙有多少提防,康熙對她有多少猜忌,他們又相互算計多少次,幾十年的光陰也不能作假。

便當是,送走了一位,亦敵亦友的故人吧。

從清溪書屋出去時,一陣冷風吹得敏若下意識閉眼,蘭杜忙撐起傘為她擋風,帶著眼淚濕意的臉經不得風,瑞初與安兒追出來,扶著敏若慢慢往出走。

養樂齋裏一切一如從前,但今日,整個園子上下都要立即收拾東西返回宮中。

蘭杜回到養樂齋立刻便忙碌起來,安兒與瑞初眼中還帶著濕意,敏若看著他們,半晌,深吸一口氣,道:“哭吧。”

康熙這父親做得究竟合不合格,是無從算起了,但生身父親,也受過他的疼愛,此當別時,安兒與瑞初怎麽可能不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