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芽芽出家之事是木已成舟,幾人都默契地沒有在此事上多做糾纏,只在膳後,康熙狀似隨意地問了一嘴:“你們家弘晈的事,你心裏是怎麽打算的?”

他一邊吹著消食茶,一邊隨意地看了安兒一眼,茶霧裊裊遮住他的面容神情,殿內短短幾步的距離也仿佛隔著重重金殿,只似乎有一種深遠神秘的感覺,令人望之便下意識地緊張、畏怯。

安兒倒是鎮定,將小手爐中的炭火重新撥好了奉與敏若,然後端正坐著稟道:“雖答應了守靜道長的要求不宜違諾,但兒子也不舍送弘晈真出家去,時下想的,還是先尋合適地方掛個名——大不了王府自出銀款建一座道觀也罷,而後仍叫弘晈在家修行,一世依附父母身邊,也算安穩。”

康熙呷了口茶,沒說這法子好不好,安兒便也不言聲,安靜等待他的示下。

半晌,康熙道:“你們就打算將她留在身邊一輩子了?若入正一派,朕記得倒是可以如常成婚的。”

他似乎只是一位尋常的、為自己孫女終身大事考慮的祖父,安兒也只做一位尋常的、為女兒終身頭疼的父親,他無奈道:“太醫說弘晈的身子虛虧很重,還不知能不能調養回來,便是調養回來了,只怕也會較常人弱上兩分——兒子是真舍不得她去受那成婚生育之苦了,只叫她在父母身邊,安穩一世吧。”

安兒說罷,頓了一頓,似有些為難,又到底咬牙說了出來,眼睛微紅含淚,道:“兒子真怕她若離了兒子身邊,不知哪日、哪日就——她是兒子和媳婦的命啊,阿瑪。那幾日、那幾日兒子是真怕她無知無覺地去了,若她去了,兒子和媳婦要怎麽辦呢?兒子願意用自己的命換她啊——”

他言語間幾度哽咽,康熙蹙眉沒言聲,敏若似有些無措,抿唇半晌,低低喚了一聲:“皇上……”

“荒唐!胡唚些什麽,你的命就不是父母給的?”康熙看了敏若一眼,到底嘆了口氣,拍拍她的手,又瞪安兒。

安兒垂頭不言,過了半晌,康熙又道:“弘晈此番,也算受了弘恪的牽連,既然你們都拿定主意了,那婚事就罷了吧。”

安兒低低應是,又道:“謝汗阿瑪成全。”

康熙搖了搖頭,道:“走到這一步,也算弘晈的緣法,你說的法子倒也可行,至於如何辦,你自己拿主意吧。”

安兒與潔芳連忙謝恩,而後康熙果然說了要加封芽芽之事,宗室女如此聲勢浩蕩地入道門,這是大清入關以來的頭一遭,不從中扯點什麽福緣天命到愛新覺羅家來,康熙似乎都有些對不起他祖宗。

且年前那婚事傳得沸沸揚揚,若是直接叫芽芽出家了,雖然京裏人人心中都知道是怎麽回事,似乎還是不大好看。

敦親王府大格格為什麽出家?——為了保命。

為什麽會與保命牽扯上關系?因為受婚事牽連在圍場遇刺了。

這話便是人人心裏都清楚,也絕不可以拿到明面上來說,而粉飾太平一番也是很有必要的。

安兒不在朝中更加方便了康熙行事,三言兩語間,芽芽出家的行為就從單純的聽批命保平安變為了順應天命為祖父祈福,敏若喝著茶沒說話,她給守靜的那連兩個字足夠保證那些“勤謹恭肅”一類的字眼不會與芽芽沾邊了。

那便足夠了。

澈行,澈行。

康熙念了兩遍這個道名,道:“水澄清曰澈,倒是個好名號。”

念這兩個字時,康熙許是想到了朝中的一團亂象,想到掩藏在太平盛世下、他心知肚明的貪腐灰暗,頗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其中。

敏若低聲道:“願她這一生,也能如水一般,平淡無味,卻安穩綿長。”

康熙便笑,道:“那就得是咱們眼前的小溪流,可不能是淮黃之水了。便傳旨,封弘晈為‘澈行真人’吧。賜別莊一座,年供祿米同郡主例——朕可沒將這份祿米克扣下啊。”

他帶著些玩笑的意思,殿內的氣氛便輕松許多了。

安兒道:“等芽芽身體真正有所好轉,我一定親自備禮以手書去向三姐請罪。”

康熙看他一眼,道:“只怕她此刻還琢磨著怎麽向你賠禮呢——婚事既然不成,就都罷了吧。你們姊弟之間如何朕不管,只一點,你想來與姊妹們親厚,即便此次婚事未成,真也不希望你們從此疏遠了。這一家骨肉血親,走到今天還能相互惦記的,不容易。”

在一旁垂眸坐著的敏若眉眼似乎微動。

這句話,才真正帶著幾分出自康熙本心的感慨。

就是再狠心,再無情的人,看著自己的孩子骨肉相爭、反目成仇……心中也不會一分悵然都沒有吧。

安兒認真地應是,夫妻二人在宮中待到黃昏時分才起身告退。

敏若這段日子演戲演得有點狠,這會繃著的那根弦松了,就開始犯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