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然後的一切事情似乎都是順理成章的。

梁九功雙手捧上四名宮人的供詞,後面陸續送過去的人還在審問當中,他撬開了最主要的兩個人的口,便連忙過來回話——那二人因知道事情太大,一開始還不太敢承認,因而很是耗費了一些時間;另外那兩個望風的就很痛快了,本就是拿錢辦事,談不上什麽忠心耿耿,進了慎刑司便惶恐不安,再被綁上去便瑟瑟發抖,稍微用點手段,沒有不招的。

記錄口供的是禦前的人,因要奉給康熙,字跡謄錄得十分端正整潔,雖談不上什麽風骨氣韻,至少看著舒心。

但此刻再整潔端正的字,落在康熙眼裏,也無法令他舒心順眼了。

古人詩中雲:巨艦只緣因利往①。這句話方才宮中的鬥爭中倒也大半合宜。

能使出這樣下三濫而狠絕的手段,除了有舊仇怨,便是有利益上的沖突。

而書芳十歲入宮,康熙又對她格外關注,可以說她就是在康熙的眼皮子底下成長起來的,他看著敏若將書芳教得嫻雅溫柔、端正循禮,溫文和善,有自保之力卻不好與人爭端,心中十分滿意。

再後來,胤禮被他出繼,書芳母子與宮中諸皇子更是沒有利益糾紛,與六宮嬪妃、諸皇子都頗為和睦。

若說與書芳處得不大愉快的,就是早年的索額圖了,可索額圖如今骨頭只怕都成了渣子,家中子孫亦再不成氣候,又豈有將手伸進內宮算計十七的本事?

康熙倒是想將這門罪歸到太子頭上,也讓他能順理成章地更厭惡太子兩分,但他心裏清楚,太子這會拉攏親近書芳母子還來不及,又怎會用如此下三濫的腌臜手段算計?

此次計謀,最令他厭惡者在向內宮捎帶臟東西,在狠辣處在敗壞胤禮名聲,而最腌臜處,則是一個宮女還不夠,竟是鐵了心要讓胤禮落一個荒淫無德的名,其心可誅。

眼下,會做到這種地步的人,還能有哪個?

縱然早知德妃不似他當年認為的那般溫順無爭,但此刻,真看到這份供詞,康熙還是不禁失望而憤怒——他看錯了一個人。

德妃辜負了他幾十年來的信任與寵愛,也對不起他在失望過後又重新給出的信任。

這些年,幾經世事變幻,他三度喪妻,早早就侍奉在側的嬪妃們也不剩幾個,惠妃心灰意冷閉門清修不問世事,上一回見他還是請求將老大家最小的女兒接到身邊作伴,他應允了,然後就再沒見過惠妃。

榮妃今年身子也一直沒見大好,閉門不見客,多少是有些逃避的意思在其中。

當年的七嬪,如今宮中已不剩幾個了。

比其榮妃、惠妃,德妃入宮或許略晚一些,但當年能夠封妃,便足夠說明康熙對她的看重。

走到今天這一步,他為自己看錯了人而惱怒。

“傳旨,封禁永和宮,德妃手中一切冊寶盡數收回,褫奪封號、免去妃位。命人大搜永和宮,審查永和宮內宮人,有罪者充入辛者庫,無罪者逐出宮去。”

梁九功先是應了“嗻”,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問:“那永和宮中……”

免去妃位又沒有指定降到哪個位份,言外之意就是廢位,位份既然被廢,哪怕曾經貴為妃位,也只能享受庶人待遇或者庶妃。

留宮人侍奉就還算是嬪妃,若一個宮人不留,把永和宮圈為另類的冷宮禁地,便與庶人無意了。

康熙端著茶碗的手頓了一頓。

他此刻怒氣上頭,本不想再給德妃留什麽體面。

他從前對十四阿哥也算疼愛,但想起德妃如此折騰是為哪般,他又怎會因為十四阿哥而再給德妃留顏面?令他遲疑的是蓁蓁。

羅刹國意圖攛掇小策淩敦多布攻占藏地,雖有靜彤掣肘制衡,但他還是打算在青海增兵,如今看來最合適的人選還是歷練多年的霍騰,要用霍騰,少不得要顧念蓁蓁。

他當然可以直接一點體面都不給烏雅氏留——其實那也算不得什麽體面,褫奪封號、廢除妃位又大搜封宮,烏雅氏的顏面已經丟盡了。

但那邊額駙要領職上任,這邊公主母妃被貶為庶人,似乎終究有些不好看。

康熙心中思量良多,其實也不過是一瞬的功夫,他面上的神情變都未變,淡淡道:“永和宮乃皇城宮苑,烏雅氏罪婦有罪,卻不能連累永和宮之地。”

言外之意留個人照看永和宮,也算是給德妃留了個奴婢了。

梁九功又應了“嗻”,奉命離開前,不著痕跡地與敏若交換了一個眼神。

永和宮中的人敏若要保的至少有一半,怎麽把事情全都推到烏雅殊蘭自己真正的心腹身上去,端看他們的本事了。

秋蘭蒙先後大恩,在德妃身邊多年,行事勤懇從無疏漏,正好借此機會將她放出宮去,洗幹凈底子,換個身份過上安穩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