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那兩位命婦或多或少與敏若都有些拐著彎的親戚關系——因而今日才敢帶著自己女孩上門,也自然是早早打過招呼的,這樣才不怕這位看似一貫寬厚和煦頗好相處,實則笑罵灑脫性頗不好相處的娘娘讓她們當場下不來台。

太子妃許是知道今日她們要帶自家女孩上門來給敏若請安,因而才踩著今日帶了堂妹來。

自然是沒有提前打過招呼的。

留心注意著敏若的面色,見她似有一瞬的詫異,然後似笑非笑地定神,二人心中立刻明了了——今兒太子妃唱得這一出,是先斬後奏。

而在宮裏沉浸多年的人,早喜歡了將所有情緒妥帖地斂起、隱藏在款款微笑之下,即便是這位性情頗輕恣瀟灑的自家貴女,多半時間也是讓她們摸不出深淺來的。

每每來到永壽宮,她們若有事,就必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留神貴妃的表情神色,心裏卻還摸不清貴妃表現出的,究竟是本真的情緒,還是想讓她們看到的情緒。

所謂高深莫測,似乎莫過於此。

而此刻貴妃表現出的這一點情緒,似乎已經說明了貴妃對瓜爾佳氏或者說東宮一脈要與鈕祜祿家結親的態度。

當然,這也可以被理解成貴妃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不滿,但……二人小心地覷了坐在上首從始至終鬢邊流蘇都沒亂一下的貴妃一眼——誰敢真將這位看做一個簡單的“直腸子”呢?

真敢那樣看的人,恐怕栽都不知是在哪裏栽倒的。

敏若垂眸品茶不言語,她們二人連著家裏的姑娘便也都低眉斂目不吭聲。

太子妃察覺到氣氛的尷尬,一時有些進退失據——

多日的進攻下來,她也察覺到敏若心中對依附東宮並不熱衷,她心中對此不禁生出不滿,但以如今東宮之勢,又實在得罪不起敏若與果毅公府,只能咬著牙想要將這門婚事落成。

婚事若成,鈕祜祿家就徹底上了東宮的船,甭管一開始他們是怎麽想的,結成姻親之後,在滿朝文武眼中他們家就已依附東宮,日後也必須全心全意為東宮考量。

所以如今,哪怕不顧臉面,她也勢必要豁出去將鈕祜祿家打算給肅鈺看的婚事都攪黃。

今日忽然帶著堂妹登門,便有打敏若一個措手不及直接向外宣示主權的意思。

敏若對太子妃的想法心知肚明,她最厭煩強買強賣,不然此刻也不會明晃晃給太子妃沒臉。

——從前無論怎麽拒絕,總歸行事都還算體面。如今東宮先不體面起來,那就怪不得她了。

敏若呷了口茶,眉心微微蹙起,似是嫌茶的滋味不好,也沒言語,垂著眸,定定盯著茶碗裏漂浮的茶葉看。

太子妃只瞥一眼,就知那是官窯的白瓷,不是舊物,算不得珍貴,但釉質勻凈瓷底如玉,看似簡單的幾抹梅花紋都是永壽宮專門出的圖紙,官窯只造了這一套,專供給永壽宮貴妃。

想來其中的茶葉也是青碧如翠,每年的貢茶到最後多半都進了永壽宮,能入這位娘娘口的怎麽可能不是好東西?

這會的不滿,不是對著茶,是隔山真虎對著她呢。

來之前就知道今日這關可能不好過,卻還是決定鋌而走險——如果不搏這一把,難道真眼睜睜看著果毅公府這一大塊香餑餑從手下滑走嗎?

太子妃定了定神,頂著敏若的冷淡率先開口。

她心裏清楚,敏若此刻的靜默就是給她最後的通牒,若她快速將此事圓過去,好歹還能保留兩分體面。

但也徹底連搏一把的機會都沒了。

太子妃仍是從容淺笑著,似乎沒看出敏若的冷淡,轉頭叫自己的堂妹:“令月,還不見過毓貴妃。這是我叔父家的堂妹,一向仰慕貴妃,今日可巧她入宮來,我想著機會難得,便帶她來向貴妃請安,也給她一個瞻仰貴妃的機會。”

她這話說得極客氣,好像行逼迫之實的人不是她似的。

敏若若再不理她,只怕今兒傳出去的風聲就是永壽宮與東宮撕破臉了。

一旁兩位命婦與兩位小姐不禁緊張起來,親眼見到這樣皇家內部的大場面,她們可怎麽辦是好?

敏若擡起眼,輕輕看了太子妃一眼,神情看似平靜,太子妃卻看出其中的冷意,與一點……似乎是感慨嘆息之色。

她在嘆什麽?

太子妃下意識茫然地想,又忽然覺著心口酸酸漲漲的,似有幾分悵然若失。

好像在不知不覺間,她失去了宮中一份彌足珍貴的,沒有身份之差的平等的注視與對待。

敏若面容冷肅起來,唇角雖噙著幾分笑,但笑意不入眼,令人看著直覺心慌。

敏若已緩緩道:“是叫令月嗎?”

令月忙輕輕應了聲“是”,看起來倒真有幾分激動不安的模樣,敏若看了她一會,徐徐道:“倒是個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