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第3/4頁)

那拉貴人一怔,猛地擡頭看向她。敏若眉眼間溫和依舊,那拉貴人無言半晌,終是輕輕點了點頭,“我……我知道了 。”

看她應得勉強,敏若心中無奈,轉身從爐子裏將烤著的紅薯扒拉出來,夾在盤子裏晾著,一邊道:“我是否應直接對你說,甘棠並不在意她額駙是誰,有怎樣的身份……無論是出身博爾濟吉特氏還是什麽姓氏,是不是鰥夫有沒有子嗣,她都不在意。她只需要一個額駙而已,這個額駙哪怕明天就要死了,也能夠幫助她達成目的,她只要達成目的,並不在意額駙這個人。”

那拉貴人攥緊了手中的帕子,“可、可女人這一輩子,哪有不需要夫君的啊?”

看出她眼中真切的茫然,敏若忽然笑了一聲,然後問:“那咱們的夫君,與咱們舉案齊眉,相互扶持過嗎?”

這個問題屬實將那拉貴人問住了。

她好半晌無言,敏若只顧盯著那幾個漆黑的紅薯看,過了許久,聽到那拉貴人低低的聲音,“正因我未曾有過,才盼著甘棠能有,能有個人疼她愛她、珍惜她、呵護她。”

“可甘棠所求並非如此。”敏若徐徐道:“她不想做依附於人的藤蔓,也不求有一個舉案齊眉疼她護她的夫君。其實說到底,女子這一生,誰疼是疼?靠山山倒,靠樹樹搖,自己能護著自己,才能一生安穩幸福。”

那拉貴人抿抿唇,想說這實在是荒唐謬論。

她這些年在宮中,雖不算多風光榮華,無聖寵傍身也門庭冷落,但日子卻也算過得去。

但哪怕她年過四十膝下有女長成,在禦前也還是不得不謹慎恭順,處處小心——她與女兒的生死榮華,都掌控在那一人手中。

……可這天下間,誰的生死榮華不掌控在那個人手中呢?

見她面露茫然之色,敏若猜出她心中所想,繼續道:“甘棠的一生已被她的皇父掌控了,難道還要讓她將後半生的安穩平靜交托給另一個男人,把僅屬於自己的那點也交出去令他人掌控嗎?

若甘棠有一日與額駙離心了呢?心已交出去了,和離不得、分家無門,難就要讓甘棠苦苦煎熬著度過余生嗎?幸福、平靜、安穩,如此要緊的東西,只有握在自己手裏,才能永遠無憂。”

雖然敏若因一來與她交情不深,二來到底受甘棠所托,不能太刺激那拉貴人,所以頗為收斂言辭,但這些話還是給那拉貴人造成了不小的沖擊。

那拉貴人幹坐了半晌,敏若沒給她繼續猶豫遲疑的機會,直接問她:“你真覺著,讓甘棠將後半生也交托出去,從此將一世喜怒哀樂都寄托於人,是一件好事嗎?”

那拉貴人面色一白,敏若就知道——說動了。

她這其實算得上是偷換概念的詭辯,說來頗有些不講武德。

不過那有什麽?不管黑貓白貓,能抓到老鼠就是好貓①。

要快準狠地攻破那拉貴人的心房,不走詭辯路數減少口水的浪費,難道要她拉著那拉貴人的手推心置腹,由淺入深循序漸進大談女性自強的真理,用真情感化那拉貴人嗎?

不好意思,她懶。

“好了,嘗嘗這甘薯。安兒昨兒送來的,各個捏開都是黃澄澄的顏色,也甜,聽說還高產,這品種真是不錯。”敏若和氣地笑著,用小刀將在巾子上滾幹凈了的紅薯切開,用帕子包著分給那拉貴人一半。

那拉貴人有些手足無措地接過,敏若笑了笑,道:“沒吃過這個吧?”

那拉貴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連忙致謝,小心嘗了一口,然後眼睛微亮——方才瞧著那東西燒得黑黢黢的樣子,她還以為味道會令人難以下咽,結果入口竟然軟糯香甜,頗值一嘗。

敏若見此,微微一笑,目光透過她背後的窗看向殿外,輕聲與那拉貴人道:“咱們已注定是活在四方天裏的人了,孩子想飛、能飛,就叫她們飛一飛試一試吧,翟吉邁,一生喜樂皆系於他人的滋味,咱們嘗夠了,難道還要讓孩子再嘗一嘗嗎?”

翟吉邁系那拉貴人閨名。

忽聽到敏若喚她的名字,那拉貴人不禁恍惚一下,然後眼神復雜地牽牽唇,低聲道:“自僖嬪姐姐去後,已許多年未曾有人喚過我的名字了。”

旋即回過神來,細細品著敏若的話,她秀眉輕蹙起,目露遲疑之色,“可……無枝可依,步步難行……”

敏若知道她是真情實意地覺著無枝可依會十分困難,而非推脫和胡亂找來的理由。

她的內心深處就是這樣覺著的,四十年日復一日積攢下的認知觀念,沒有那麽容易被動搖。

可越是如此,敏若心裏才越悲哀、越想罵人。

她輕輕吸了口氣,然後握住那拉貴人的手,聲音很柔和,又有不可動搖的堅定,“誰說,女子就一定要有枝可依,依附於男人才能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