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此次南下說匆忙倒也不盡然。

康熙終究是少年登基、內憂外患中攬住大權穩定了朝綱的四十年君主。因索額圖等人癮頭發作而驚了一回之後,他立刻便察覺出其中隱藏著的危機,迅速冷靜了下來。

這幾日乾清宮在翻找與水師有關的折子,宮內開始緊鑼密鼓有條不紊地籌備南巡事宜的同時,康熙也在乾清宮日日埋頭苦讀、手不釋卷,又連召數員朝中大將,探討與水上作戰有關的一切事宜。

隨著年歲上來,他也愈發喜行不怒於色,非他認為可以放松隨意之時,外人鮮少有從他面上窺探出他內心想法的機會。

敏若自認對他的心思想法是算是十分熟悉的,這會也只能隱約瞧出一點他的煩躁來。

康熙既然煩躁,她便愈發少言。

近日康熙偶爾出兩次乾清宮,都是到永壽宮來,或是為了即將南下見到的法喀,或是為了如今正在廣東辦差的霍騰和虞雲,又或者幹脆是因為離得近,也清靜舒心。

這日他過來,見敏若正坐在窗邊沏茶,神情淡淡的,甘棠坐在椅子上,略顯局促與心虛,見他來了如見救星,忙起身請安:“給汗阿瑪請安!”

“起來吧。”康熙擺了擺手,示意敏若與甘棠都起來,在炕上坐了,隨口問道:“怎麽了這是?”

敏若指指炕桌上的一份文章,臉色肉眼可見的難看。康熙習慣了她對尋常事都風輕雲淡的樣子,難得她如此,愈是新奇,瞥了眼那份文章,只聽敏若憤憤道:“寫得狗屁不通!”

康熙一時不注意,笑出聲來,敏若帶著控訴的目光看向他,康熙擺擺手,或許是幸災樂禍的心裏作祟,見到有個人和他一樣頭疼,他心內的煩躁反而略褪去兩分。

“嗯……”康熙收住笑,嚴肅地看向甘棠:“你這文章確實做得一般。”

甘棠抿著唇,看起來可憐又無辜。敏若長嘆了口氣,道:“這回也便罷了,你且去,按這題目再做一篇來。若還寫得不好,我就叫瑞初不要將那些賬目給你管了!”

甘棠一聽,立刻振奮起來,滿臉堆笑地道:“娘娘您放心,我立刻回去閉門苦讀,保準再寫一份更好的來給您!”

說完,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告退,走前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手快速一伸,將那份留在這敏若可能越看越生氣的文章折吧折吧往袖子裏一揣,迅速而勉強算是優雅地溜走了。

敏若長嘆一口氣,扶額道:“我都無顏去見僖嬪與她額娘了。”

甘棠出生後,因她額娘居住在僖嬪宮中,便被抱到僖嬪膝下養育。敏若與僖嬪倒是沒什麽親厚交情,但見面點頭一笑的交情,卻也真過許多宮中的面子情了。

聽敏若提起僖嬪,康熙睨了她一眼,敏若無奈道:“前兒書芳來找我,說太醫說僖嬪已不大好了,約莫就是這月裏。”

康熙點點頭,面色沉沉的,沒多說什麽。

敏若知道他因索額圖之故,對僖嬪也存著芥蒂。她沉默著等待康熙的反應,過了半晌,康熙道:“她原是平妃族姐,只叫平妃照顧著吧。”

敏若應了一聲,看著康熙平靜的面色,心裏微覺諷刺。

她煩康熙,煩這座紫禁城,也煩這個世道。

赫舍裏家為權勢,康熙圖省事,從頭到尾這個局中最無辜的便是僖嬪,她不願入宮,卻只是棋盤上一枚小小的、無力反抗的棋子。

“南下的東西收拾得怎樣了?”康熙忽然問道:“定下大後日啟程了。”

敏若道:“都收拾齊了,早晨潔芳入宮,說她府裏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康熙點了點頭,沒再言語。

因將要啟程,敏若決定在臨走前去探望僖嬪一回。

沒什麽可顧慮的,想做便做了。康熙要怎麽想隨他,宮中人怎麽覺著也隨她們,她早已過了需要在宮中畏手畏腳處處謹慎求存的階段。

這些年她與僖嬪打的交道實在有限——無論實際上還是明面上。二人唯一一次深入往來,是在布爾和崩逝之後,僖嬪自願通過書芳搭線與敏若聯手,狠狠坑了赫舍裏家一把。

雖然從康熙的聖心來看,僖嬪用的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但能報復到赫舍裏家一回,她似乎已經分外滿足。

康熙的恩寵帝心,早已不是她在意的。

這些年甘棠入學,她也克制地維持著嫉恨敏若、憤世嫉俗的人設,沒有與敏若有過太多的交往——她在康熙心中品性愈是不佳,康熙對赫舍裏家的厭惡反感就會更深。

當康熙心裏厭棄赫舍裏家時,她這些年在宮中的行為,就是在帝心一點上狠狠插在赫舍裏家身上的一把刀。

她對赫舍裏家的報復,似乎令她付出了太多的代價,但她卻甘之如飴,甚至隱隱為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