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數遍天下,對前朝後宮的所有風吹草動最了如指掌的非康熙莫屬。

眼下的時局盡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自然清楚背後攪動風雲之人所求為何。也因此,他心中愈發不喜。

如今後宮中敏若擺明立場不想再進一步,宮外鈕祜祿家以法喀為首的果毅公府一系安安靜靜、安分守常——其實倒也不算,老果毅公夫人日前薨逝,果毅公府發喪做法會,諸多人事繁雜,與安靜二字看起來似乎並不搭邊。

可康熙看的是府內人的動作,果毅公府滿府都忙於喪事,無人聯結朝臣四處走動,為後宮造聲勢劍指後位,對康熙而言,就配得上“安分”二字了。

當日他問敏若之言,看似是閑來無事毫無防備的閑語,其實更是對敏若心思的試探。

敏若毫不顧忌地表明心願立場,令康熙隱隱地松了口氣。

對後宮,他一向只有一個要求“平衡”。若敏若真有為第一人的野心,會平白多生出許多事端來,也會讓他面臨做抉擇的境地。

他內心中不願在果心、敏若、瑞初與首芳、保成之間做抉擇,敏若安於當下,是最好的結果。

不然,他也知道,他只會有一個選擇。

索額圖與佟國維劍指後宮掌權人之位的野心,倒是沒叫他生出什麽緊張忌憚來,只有一聲冷笑而已。

當剝離掉感情有關的那一部分,前朝後宮中只需要利益平衡的時候,他是全天下最冷酷又最理智的人,隨時能夠為自己做出最優選。

佟國維的活躍對康熙而言就好像一場笑話,他冷眼看著,站在岸上,看著佟國維汲汲追求權勢的醜陋嘴臉。

他將恩封承恩公的詔書一直壓到八月裏,直到佟國維急得如熱鍋上螞蟻一般每日忐忑不安,才命隨侍翰林官員擬恩封承恩公之詔,並欲於隔日朝會上宣讀。

大行皇後滿月將近,帝將親臨致祭,皇後生父受封承恩公隨祭才算名正言順,加封承恩公的詔書本該在七月頒發,卻被康熙生生壓到八月裏,這未嘗不是康熙在暗示佟國維他對佟國維行為的不滿。

可佟國維似乎對此一無所覺,又或者是不想明白。

他想要權利,當然也能忍受走向權利路上的荊棘,並認為自己完全有覆蓋掉代價的依仗底蘊。

次日,搶在康熙表達恩封大行皇後之父的意思前,先有禦史在朝中炸下一道針對佟國維的驚雷。

後宮得到關於前朝的消息應該是京師中最快的了,但還是不免有所延遲。

從昨日皇上有意於次日宣布加封承恩公的消息傳出宮開始,黛瀾便在靜靜地等待著這一刻的到來。次日一早,她穿著一身白衣,敲開了永壽宮的宮門。

宮內為大行皇後服喪的二十七日已過,但黛瀾身為她的同胞姊妹,著素服似乎也無可厚非。

書芳也來了,她來得還要更早些,儲秀宮與永壽宮畢竟離得更近。

黛瀾進來的時候,敏若與書芳正坐在正殿暖閣的窗邊喝茶,新沏的鳳凰單樅茶湯色赤黃,入口茶香馥郁,非是佳釀,但在這初秋的天氣裏,似乎也能醉人。

“近來早晚有幾分涼意,怎不加件衣裳?”敏若擡眼看黛瀾,語帶關切。

黛瀾似乎輕輕笑了笑,又或者只是冰冷如霜的眉眼略緩和了一些,“今日心情雀躍,不覺得冷。”

敏若一時默然,只能側頭命人取一件她的鬥篷來等會給黛瀾帶上。

黛瀾在一旁落了座,書芳忽然道:“這會應該差不多了吧?”

“參奏當朝國丈貪贓枉法,妄收錢財為人平判官司、縱容內宅婦人放印子錢、於聖主命令禁止後仍行跑馬圈地之事,多緊要之事,豈能不是炸響今日早朝的第一道驚雷?”黛瀾一面說,一面低頭徐徐喝了口茶,口吻清冷平緩,好像是在說與自己毫不相幹之事。

然下一瞬,她再開口時,語氣橫變,目光愈冷愈厲,“至於草菅人命強搶民女,也不知索額圖究竟敢不敢奏。可別白費了我將身世擺到他面前花費的心思。”

“索中堂膽氣包天,有何不敢?他還會歡喜佟國維有這樣與你相關的大把柄送到他手上,你母親既為民女出身,便是徹底斷了他眼中的,佟佳氏女的後位了。”書芳口吻淡淡,黛瀾輕輕闔眸。

她閉目沉聲,極力讓自己語氣平緩,卻又控制不住地帶有幾分泣音,一種極強烈的情緒在她胸口裏橫沖直撞,她的養性功夫修煉得極好,此時卻無法讓自己心神真正冷靜下來。

她話中帶著濃濃的、遮掩不過的沉痛之意,一字字道:“我阿娘過世,我為她守孝三年,服喪食齋,時時刻刻所念,均是祈求她在天之靈能原諒我回府認父的不孝。”

敏若握住了她的手,無聲安慰。

黛瀾幼年時受過許多的苦,身體受過重創,如今每逢春秋還愛犯咳疾,身形總是消瘦的,此時敏若手下冰涼的溫度時刻提醒著她,佟家父子曾給黛瀾母女帶去怎樣的災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