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黛瀾就好像一頭脫離了狼群的孤狼,默默蟄伏在敵人身畔,等待著最合適的時機好給敵人送上致命一擊。

敏若憑借腦洞推測出她可能要做的事,也因為一點好奇一直默默地關注著黛瀾的行動,到目前為止,黛瀾好像仍在等候時機的來臨,但她又一直在動作著。

在皇貴妃身邊,她做到了一個妹妹應該做的一切,縱然沉默寡言,對皇貴妃的身子卻十分上心,與太醫溝通病情、再到日常羹湯藥劑,處處仔細無微不至,又不愛出言表功,可這世上有幾個人是瞎子呢?行善事而不貪功,更加人高看折服。

不到一個月下來,皇貴妃身邊的一批人馬提起她便滿口都是稱贊譽美之詞,尤其滿心滿眼都是皇貴妃的杜鵑,待黛瀾更是恭敬遠過對茉雅奇。

皇貴妃原本是想將妹妹接到身邊,比在家裏烏煙瘴氣的舒坦——黛瀾已至嫁年,再在莊子上住著就說不過去了,佟家本來打的是將她帶回去快些說人家嫁出門的主意,為此還特地向康熙求了恩典,以黛瀾身有疾恙而免去選秀直接議婚,對外則宣稱是皇家恩典。

然而現在那樁婚事沒了,佟夫人看黛瀾怎麽看怎麽不順眼,卻也不可能將黛瀾再送到莊子上去。皇貴妃自沒了女兒,心便更軟了,從前與黛瀾沒什麽姊妹情還能護她一把,如今更是仔細為黛瀾思慮了一番,決定將黛瀾接進宮中來。

一來聊解恰逢不幸的抑郁之情,二來在她身邊刷點好名聲。她再扒拉扒拉人家,給黛瀾尋個條件合適的人家,大不了嫁過去與人做繼母,對有些人家而言,繼室無所出反而免去了許多麻煩,到時候請康熙賜婚,她再賜些嫁妝給黛瀾,便面去了許多人背後的口舌是非。

按常理講,她這個與黛瀾關系生疏的嫡姐,是無需插手這麽多的,佟夫人也說她算是仁至義盡了。正因佟夫人這話,皇貴妃才愈不愛見佟夫人。

自來到暢春園中,一來佟夫人不能常常從京裏折騰過來叨擾;二來無需為那些繁瑣的宮務而耗費心神,又有妹妹陪伴在側、四阿哥時時孝順,皇貴妃的心情逐漸轉好,病症似乎也略有消減。

午後天地冥靜,因嬪妃們多有歇午覺的習慣,園內宮人均不敢高聲言語,皇貴妃所居院落中更是連一聲蟬鳴都不聞。皇貴妃午睡起身,沒喚宮人服侍,徑自披衣下了床,推開門便見黛瀾坐在外間窗邊摹帖,寫的是小楷的《靈飛經》,筆下字跡端正清麗,落筆有力穩健挺拔,卻又隱有瀟灑之風,本應很矛盾的兩種風格在黛瀾筆下卻如清風流水一般自然。

都說字如其人。

她駐足原地,靜看了一會,因黛瀾輕咳出聲,她才輕輕遞了盞茶過去,並道:“叫太醫與你看看吧,總是這麽咳著不是事,你才多大呀。”

黛瀾好像才發現她一般,匆忙起身回頭,將茶盞接過放在桌上,沖她福了福身,“皇貴妃。不妨事,原是我夜裏貪涼,窗開得大了些,又在窗邊吹風,帶了丸藥,略吃些就好了。”

皇貴妃眉心微蹙,“不好不當回事的,下晌太醫來請脈,叫他也給你瞧瞧……你今兒下午是要去貴妃那嗎?”

“是,貴妃說要給七公主攢畫冊,讓我過去幫著調色。”黛瀾道。

皇貴妃恍然,“那也罷,你照常去吧,明日一早叫太醫給你瞧,正好開了藥,咱們兩個一處吃。……貴妃看著不好相處,其實是最與人為善的,你不招惹惱了她,她就不會為與你為難,你與她多相處些,沒有壞處。”

黛瀾輕聲應了是,皇貴妃又淺淺交代幾句,見黛瀾安靜內斂的模樣,她按著微微蹙起的眉心,將心內的感慨唏噓壓下,道:“時候差不多了,貴妃也該起了,你過去吧。天兒熱,乘輦轎去,罄音——”

自殿外入內的罄音欠身應下,帶黛瀾離去,皇貴妃在她原坐的那把椅子上坐了,輕翻著她摹寫的經文,半晌無言。

杜鵑不知何時捧著茶碗走到她身邊,輕聲道:“四格格才去園子裏折蓮花去了,您昨兒不算說貴妃宮裏那插瓶的花好看嗎?兩位格格帶您用心真是沒得說的。”

皇貴妃道:“茉雅奇自幼養在額娘那,又是打小被教著……的,在我身邊又怎會不用心?我只是……罷了,你細細地問黛瀾身邊的丫頭,將黛瀾的症狀記下,下午許平之來請脈的時候說給他,明日一早,叫他先給黛瀾瞧瞧。”

杜鵑將皇貴妃的吩咐記下,笑道:“五格格雖寡言少語的,細心之處真是沒得說,新換的羹湯方子您用了之後睡得都香來了。”

她越是這樣說,皇貴妃心裏越是靜不下來,最終將那一疊寫好的經書合上撂在桌上,閉眼長長嘆了口氣。

養樂齋裏,敏若午睡起來,正和瑞初吃點心,黛瀾去得很巧,敏若先命人端了冰茶來與她消暑,才笑著叫人再端一碗冰酪來,道:“你來得可是巧了,再晚一點,這碗冰酪我就賞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