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在莊子上敏若可以比在宮中輕松很多,因為在宮裏總要謹慎注意會不會有人給她挖坑,會不會有紅眼病盯著安兒和瑞初——她雖然不怕應付麻煩,但真的很煩麻煩。

如果可以,她希望她的人生就是每天從早躺到晚,有吃有喝,偶爾鹹魚翻身起來搞點興趣愛好,動腦子的事最好一件別做。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尤其瑞初出生之後,為防有人下手,敏若不得不又提起精神小心起來,還有個在旁邊扯後腿試圖讓全天下人知道他小閨女天下第一好的康熙,宮內一群隨時可能化友為敵的鄰居——她始終堅定認為,宮中最永恒的不是什麽關系,而是利益。

家族利益、自身利益、兒女利益,隨時都可能令友人反目、刀劍相對。

她當然知道她這個想法略微有些陰暗,也謹慎得太過,但沒辦法,謹慎才能活得長。

從宮裏的那個環境抽離出來,回到從外到內都仔細梳理布置過數年,可以完全信任放松的環境中,不用再每天想康熙那坑貨會不會忽然又搞什麽幺蛾子給瑞初,有人伸手時她從哪個角度背刺比較幹凈利落不見血能一絕後患二保人設,實在是美好生活。

其實瑞初但凡再大些、長成了,她都不至於這樣謹慎,孩子大了嘛,有什麽事你自己解決,別來找你老娘想辦法。主要是瑞初如今太小了,小到隨便是個人如趁她不備,一只手就能把瑞初掐死!所以她必須時刻戒備,保全瑞初周全。

福瑞吉兆之名有弊有利,弊端就在於瑞初從出生起就有可能成為人家射箭的靶子,利處則是這孩子一出生,就不愁皇父看重、日後尊榮,也不用敏若動腦子想怎麽把她留在自己身邊。

只要瑞初能平安長大,必然會是皇室中最尊貴的公主。

而這平安長大的過程中,康熙只能算個青銅輔助,她不得不帶領團隊勇往向前一路直沖。

人生在世最忌輕敵,她自信護得住女兒,也確實看不上現在那三腳貓的宮鬥手段,但卻不會疏忽大意。

她向來自信而不自負。

對她來說謹慎不難、防備不難,主要是動腦子比較累。

莊子上看似遠離宮禁,不如紫禁城防衛周密侍衛成群規矩周全的安全……但誰說侍衛多才安全呢?

幾年的時間,足夠她將這邊布置得外松內緊,莊子內的所有常住人口都被嚴格清查過,後來陸續因婚嫁添進來的、搭上關系的人家也都是仔細徹查過的。

她雖沒吃過搞安防的豬肉,但豬跑還是見過不少的。若她人在宮裏的時候,被人把宮外老巢掀了,那豈是“丟臉”二字了得。

所以離宮前阿娜日長籲短嘆地跟她絮叨宮外未必有宮內安全嚴密的時候,她唯有但笑不語。

你永遠無法一個被迫害妄想症晚期會為經營自己的老巢而費多少心思。

來到莊子上,敏若肉眼可見地又放松不少。那日看著陽光下乳母哄著瑞初學爬的樣子,忽然恍惚——說好她是來養老的呢?

為何卻被這兩個小討債鬼綁上,不得不無窮無盡地動腦子?

敏若掐著手指一算,蘭杜在旁輕輕搖著團扇,團扇輕搖中透出陣陣幽香,是鏤空的白玉扇骨裏塞著的香丸的香氣。她柔聲道:“您算什麽呢?”

“算這兩個孩子什麽時候能長大。”敏若嘆了口氣,道:“養孩子甚累啊。”

蘭杜一時無奈,忍俊不禁,“您現在就叫累了,等小主子們再大些,到了會鬧人的時候,那豈不是要頭疼了?”

敏若閉上眼睛,滾蛋吧,現實。

安兒騎著蘭芳做給他的小木馬滿院子亂竄,看到敏若與蘭杜輕語,便騎著小馬蹭了過來,仰頭看著敏若撒嬌:“額娘——你們說什麽呢呀?咱們午點吃什麽?”

敏若看了一眼滿頭大汗、臉蛋紅撲撲小牛犢一樣的兒子,又轉頭看懶洋洋趴在榻上,乳母怎麽催促都不動彈的女兒,忽然揚眉笑了。

這豈不就是,傳說中的人間煙火氣嗎?

她看哪個再敢說她沒人味來著。

想起上輩子死前,已經被她拉著去死墊背了,還嘴欠罵她沒人味的“故人”,敏若眼帶鄙夷——現實就是他們現在屍骨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裏,連有沒有棺材都不一定,而她!這輩子有兩個崽,老了怎樣不知,死後肯定比他們風光!

安兒可不知敏若想的什麽,扯著敏若的袖子一個勁地催問:“額娘!吃糕!吃糕!”

“先叫嬤嬤帶你去洗洗身上的汗。”敏若轉頭吩咐跟安兒的媽媽,“擦身的粉今早蘭杜找出來了,放安兒房裏桌上了。”

安兒身邊乳母中的頭一份漢姓白,江湖人稱白媽媽,一家老小已經進入敏若麾下,人在永壽宮、家在隔壁先後留給敏若的莊子裏。

聽了敏若的話,白媽媽笑著應了是,安兒喜歡玩水,但吃的當然比玩水重要,沒得到敏若的準確答復之前他的小腳是不舍得從敏若身前挪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