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大姐放心,我知道。”敏若收拾好表情,笑著道:“那一宮還好好的,我是萬萬不想與那邊有交道的。往後的事往後再說吧。”

未來康熙給十阿哥聘博爾濟吉特氏出身的嫡福晉以潑滅鈕祜祿氏的野心是建立在大清山河穩固皇權堅固的基礎上。十阿哥娶妻時原身早已去世,敏若如今唯一能隱約知道的就是未來的十福晉並不出自科爾沁部,而訂婚時間也必在征準噶爾後,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如今蒙古各部實力底蘊仍在,雖依附大清但私底下卻各有盤算,何況太皇太後這根真正聯絡滿蒙姻親的定海神針還在,康熙絕不會容許鈕祜祿家與蒙古有過多往來。

與巴林部是姻親在,鐘若的婚是康熙賜下的,當日先後在時也來往甚密,自然無妨,他處還是要盡量減少往來的。

鐘若聽她應下,深看她一眼,也不知敏若究竟聽進、聽懂了多少,好半晌方道:“你與你二姐一個額娘生的,但你與她心性不像。”

敏若一時有些茫然,鐘若見她的神情,道:“你眼中沒有鋒芒,看起來溫溫吞吞得好像什麽脾氣都沒有,其實是最不容人侵犯的。才我提起有人惦記你兒子的時候,你的眼神像一頭被仇敵叼住崽子的母狼。”

她這形容敏若還是頭一次聽到,怪新鮮的,也沒急著反駁或應聲,而是笑吟吟地看著她,等她的下一句話。

鐘若看了她一眼,繼續道:“你姐姐看起來滿身的心眼子,其實心軟、掛念多,是最受束縛、猶豫艱難的那個。她走時我傷心但不惋惜,她撒手而去,反而算是一種解脫。換了你在宮裏,或許你能過得比她自在些。我看得出來,你不在意鈕祜祿家、不在意果毅公府、不在意咱們那早死的阿瑪,自然也不像你姐姐,會被家族榮耀拖垮在宮中。”

鐘若可算得上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了,敏若被她說得眼皮子直跳,眼神略往外撇,見蘭芳若無其事地站在窗前玩絡子才略松了心,轉過頭來無奈苦笑道:“這是紫禁城不是蒙古,大姐您說話好歹有些個遮攔。”

鐘若眨眨眼,向窗外示意:“你的人不是守著呢嗎?”

敏若是服了這位長姐了,二人略說幾句話,鐘若解下荷包,從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墜兒遞給敏若,“太皇太後的事我聽說了,這個你收著,往後慈寧宮裏的動靜你多少能聽到些。”

敏若聞言,立刻就反應過來這枚玉墜代表著什麽,玉墜是蓮花座,但座底卻不是常見的如意、柳枝繪像,而是刻著一只狼頭,狼目圓睜,死物依可略窺兇悍之意。

鐘若仿佛渾然不知自己給出的東西、說出口的話能在宮中翻起多少驚濤駭浪,繼續道:“皇上愈當盛年,對內宮的掌控越強,太皇太後的身子也每況愈下,不知日後是和景象。若這幾個人在太皇太後死後隨了葬,那這玩意也就真是個死物了。若那幾人被恩賜出宮,此物你當歸還於我;若她們跟了太後,你就繼續使者吧,誰知哪日就派上用場了。”

鐘若輕描淡寫地說著,見敏若似有話說,便先她開口道:“我送出手的東西就是潑出去的水,你不要與我推拒,左右放在我這也用不上。……當日你姐姐入宮時,我是巴林部的新嫁婦,想幫她一把卻用心無力,如今能幫上你這些,不只是幫你一個人的。”

她擡起眼,定定看著敏若,正色道:“你姐姐生前所放心不下的唯你一人,你要在宮內,好生珍重,不要辜負了她為你所做的種種布置。”

敏若不再推拒,將玉墜貼身收起,肅然應是。

鐘若眉目方才稍緩,扭頭看了眼西洋鐘表上的時間,起身道:“我應去慈寧宮了,你莫送了。”

雖然她說不必送,敏若還是起身與她同行到永壽門下,然後姊妹二人方才別過。永壽宮與慈寧宮只隔著短短一條甬道,卻又似是天塹之隔。

鐘若穿著命婦進內應著的吉服大妝,是大清命婦裝束而非蒙古王妃裝束,頭上的鈿子很重,但她脊背仍然挺拔,身姿略為消瘦,但修長有力。

敏若目送她的背影逐漸消失,永壽宮與慈寧宮相近,但門不對開,要走過去還得繞一段路程。

蘭杜捧著披風走到她身邊,“三月天還有些風,主子,咱們回吧。”

“安兒醒了嗎?”敏若轉過身,邊走便道:“叫臻兒去趟擷芳殿,告訴容慈她們,今兒下午的課照舊,我要考她們對孔孟之道的理解,趁著時候還沒到,都好生復習復習。”

蘭杜應了是,京師的三月算是花期,敏若今兒晌午本來打算帶她們到禦花園中寫生,下午再考策論,不成想趕上鐘若進宮,把她們上午的休閑時光給撞掉了,真是可惜。

敏若如是想著,眼角眉梢卻在不知不覺間爬上笑意——只是這笑怎麽看怎麽有幾分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