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康熙對這個孩子說不上期待,但到底是自己的骨肉,既然來了,就斷沒有放任旁人算計,叫他見不到這人世的道理。

他留在莊子上住了幾日,敏若其實不大耐煩應付他,但相處了幾年,她對康熙已不像一開始那樣下意識地抵觸。肚子裏的孩子和仿佛無窮無盡的困倦消耗了她許多精神,她分不出多少心神來控制情緒,也是頭次慶幸時機剛好。

如果再早兩年有了這個孩子,在康熙面前,她一定會露出破綻的。

這樣正好,她能平靜地將康熙當做一個點頭之交的尋常友人對待,只要沒有恐懼與抵觸,親密是可以自然而然地演出來的。

康熙來了,她的起居也一切如常,只是夜裏身邊有人,睡得不夠安穩,白日裏睡得就更狠來了。

雲嬤嬤知道她的老毛病,這回倒是沒著急忙慌地把竇春庭給找來,還在康熙那描補了幾句如“娘娘孕後嗜睡”之類的話,只是竇春庭隔日來請平安脈的時候,悄悄拉他出去問能不能給敏若開些晚間安神的藥。

懷著孩子,心血可不能在這上頭熬。

竇春庭有些為難,敏若知道了便按住了雲嬤嬤——孕婦的安眠藥要這麽好開,那竇春庭在太醫院實在是屈才了,他應該著書立傳名傳後世啊!

她忖度著康熙也留不了兩天,將就將就吧,好歹康熙的呼吸頻率她已經算是熟悉,他在身邊的時候迷瞪著眼睛也能淺眠一夜,總醒就總醒吧,她總不能把康熙的嘴和鼻子都堵上強迫他睡覺不打鼾不呼吸、再把手腳捆上讓他不能動彈。

那她、整個果毅公府的死期也不遠了。

就將就吧。

康熙自覺他駕臨敏若的莊子又陪伴兩日,是對敏若以及果毅公府的恩寵,根本不知道敏若從他來的第一日就在心裏暗搓搓掰手指頭算他什麽時候走。

自信的男人真可怕。

法喀沒跟著康熙在這住,倒是康熙走了之後,他將京中的公務處理得差不多,於休沐那日帶著海藿娜來到他的莊子上住,就在敏若隔壁,一早過來的時候還早,敏若尚且睡著。

法喀不知道敏若這段時間的作息,看了眼前屋裏的西洋自鳴鐘,眉心簇著:“往日這個時候,姐姐該起了啊。”

他是掐著敏若素日起身的時候來的,做的是與敏若同進早膳的打算,還特地來早了半刻鐘,就怕飯涼了。不成想飯倒是沒涼,還沒出鍋呢,涼的是哪門子的飯?

海藿娜帶著些憂色問迎她們的蘭芳,“姐姐可是身上有什麽不爽的?”

她額娘因產育幼弟傷身才致纏綿病榻,所以她對婦人有孕帶有深刻的恐懼。

“主子只是這段日子格外嗜睡罷了,太醫說是身孕的緣故。”蘭芳心裏算了算時候,“也快了,再有兩刻鐘,主子應該就起了。”

迎春從外頭進來,身後小丫頭提著食盒,盒子裏有兩碟點心、兩碗甜酪,她福了福身,道:“公爺和夫人先用些點心墊墊,主子還不定什麽時候起來呢。”

法喀道:“那我們就等著吧,不必麻煩了,沒餓呢。……你用些吧,好像是熏肉酥餅,姐姐這點心做得最好了。”

海藿娜溫聲細語地道:“我也不餓,不過咱們走時可以將點心端著,也不短了吃。”

法喀大贊她明智。

事實證明蘭芳對敏若的作息還是很了解的,二人在前屋裏等了兩刻鐘,敏若便起身了,醒來後知道二人在前頭等著,梳洗之後松松挽了頭發便過來了,道:“你們來得好早。今兒個休沐了?”

法喀笑著應了是,又道:“在這陪您一上午,下晌去庵上,給額娘請安去。姐姐你懷著身子,便不要挪動了,知道你想念額娘,可身子緊要,我幫你帶到。”

他多少知道敏若與舒舒覺羅氏鬧的不快,作為弟弟和兒子,他夾在中間,倒算不上左右為難,但也束手無策,只能盡力幫敏若對外周全名聲。

譬如凡舒舒覺羅氏在外時,他至庵上向舒舒覺羅氏請安,必聲勢浩大地宣稱貴妃命他代為問安,並將敏若新賜府內囑孝敬給舒舒覺羅氏的東西一一念出,加以溢美之詞,次次如此,毫不惜力。

——他每在庵上向舒舒覺羅氏請安,均是在庵外行禮,出口的話往來人等並有心人都會聽到,而舒舒覺羅氏所常處的庵堂也是京內頗為貴眷們推崇的地方,所以敏若的孝名遠揚,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功勞是屬於法喀的。

這小子的心思沒有那麽細致,一開始只是代敏若向舒舒覺羅氏請安,後來加碼都是海藿娜的主意。自二人成了婚,法喀的路走得也愈發穩當,人情往來三節時下由海藿娜打理,從無疏漏的。

也就是命吧,這小子憑借一張好臉,給自己騙了個好媳婦來。

敏若偶爾想起他一開始玩世不恭混賬模樣還有些唏噓,歲月催人人易變,法喀能成長成如今這樣,也屬實是一件幸事。